笄月見弟弟既不肯面對她也不肯開口,低落地鬆開拉著棉被的手,主動在比倔賽中認輸。「姊沒用,沒找到谷綠音,只找到她的朋友,也就是奕霆,他聽我敘完了之後,才意覺到事態牽涉複雜,等我們去找他的另外三位朋友時發現她們都失蹤了。奕霆他為了救他的朋友,答應幫助我們,等我們渡過危機後再藉我們的指引調查他朋友的下落,小日,他和銀杏說的人類不同,真的,姊向你保證,他絕不是那種卑鄙狡詐的人,姊姊不會騙你的!」
棉被依舊蜷屈,笄月幾乎是低聲下氣:「他聽了你的情形很是關心,提供我好多的點子幫助你,小日,在人界多的是肢體殘缺的人,他們依然活得很好……」
「我不是殘廢!」被內的笄日大吼:「我不要人同情!」
「沒人說你是殘廢,小日!」笄月趕緊柔聲說明:「奕霆說只要耐心觀察,一定能找出適合你的工作與職務,你不是廢物,對自己要有信心……」
「奕霆說!奕霆說,左一句他說右一句他說!他以為他是誰?他怎能瞭解我的痛苦?他嘗過遮遮掩掩過日子的滋味嗎?他什麼都不知道,憑什麼自詡是救主?我不需要他!我不需要任何人!」
被團已看得出正細細顫抖著,笄月想靠近,卻在指尖才觸及被單時被笄日吼了回來。
「走開!都給我走開,我不需要你,我也不需要人家的可憐……」
「小日!」笄月縮回手,鼻頭泛酸:「別哭,都是姊的錯,姊沒有好好保護你,又不能常陪你,姊知道你很寂寞,除了姊和小楚,沒有別人接近你,你的苦姊明白,姊知道!」
聲音微哽咽,透出棉被時已是模糊難辨,笄日還是沒有放下棉被的隔護:「沒有人理我,你們都忙著自己的事,沒有人管我的死活,小楚他可以出城,我不能,我好討厭自己,為什麼我生來就和一般精靈不一樣,我好想吃自己采制的蜜,我好想和城外的精靈一起揉花粉烘花餅,可是我每次都只能偷偷在城牆上望著他們,姊……他們都有笑容,只有我沒有,只有我沒有……」
「小日!」笄月噎音破碎,緊抿著唇。
被驀然掀開,小小的身軀撲進她的臂中:「姊,還要多久,你說的考驗究竟還要多久?」
笄月茫然地擁著弟弟,撫著他柔亮的銀髮,投向窗外的眼神,盈淚含光。
還要多久?這種折磨還要多久?他們的救主在哪裡?
雨,還是接續未斷地交織成巨網,緊緊地,將精靈界的大地擄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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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在這排窗前,他再度細審積鬱不散的天宇。一層疊著一層的黑色烏雲,看在他的視線內卻化為詭譎的暗藍,夾雜著深沉的灰濁。那絕不是自然的雲朵,光是看就能感應到雲雨中的絕望,那是怨懟,是不滿,是利用不知名邪法累積的仇恨!精靈界裡怎會覆蓋著怨毒之雲?這是怎麼回事。還是笄日的「氣」與磁場,以及對他本能的排斥反應……
兒子,你是倪家靈力的傳人,天生就能查感出和普通人不同的人事物,凡是具有邪惡本質或偏軌極態之心的人都會自然地對你產生敵意。你要記牢,要是遇上我說的情形,千萬不要猶豫,揭穿它,或是遠離它,不要妄作主張選擇第二條路!
母親的誡訓言猶在耳,但奕霆的心卻擺盪了起來。
笄月她最重視的就是小日,要是我說出來,不但於理證上站不住腳,以她護衛小日的決心,必會跟著厭離傷害她弟弟的人。不,我不能說,這事要等到掌握確切證據後才能公佈,只是……唉!不曉得笄月又要受到什麼打擊……
笄日稚嫩完美的俊臉呈現在腦海,蓬鬆的銀髮,雅致的眉睫,黯郁的清眸,嘴角鎖著沒處訴說的陰影,深刻得猶如大師筆下流線的輪廓,他是出色的,為什麼自己卻反倒看不到自己的優點,拚命往死巷子裡鑽呢?還有,既然他沒有一絲力量,那操縱怪雨、製造危機的另有其人囉?會是誰?
「嗨!」
奕霆轉頭,看見一雙略帶頑皮的眼眸。
「還沒睡?」巖桂笑問:「不累嗎?」
「你呢,你也沒睡,難道你就不累?」
「沒辦法。」巖桂誇張地歎了口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位居長老之職,責無旁貸。」
奕霆一百五十的智商可不是測假的,巖桂才提個火車前輪,他就已經想到終站了,不由得搖首笑了起來。
「笑什麼?」巖桂顯然有些不明所以:「你們書上不都這麼說?」
「我沒想到精靈也會看武俠小說。」
「雖然我不打算遷居人界,但對人界卻懷著高度的學習興趣。」巖桂大剌剌地哼道:「身為長老豈能對人界一無所知,那不弱了我的名頭?」
奕霆會意地點頭,的確,身為精靈界最年輕的長老,必須博覽群書,沒有過人的智慧知識與見解是沒辦法勝任「長老」這個沈責重托。
「讀這麼多書難道你不煩?」
「煩?哈!」巖桂翻白眼:「念到腦袋爆炸都會,豈止是煩而已?」
「既然當長老這麼辛苦,為什麼要接這職位?你們精靈界不讓人拒絕就任嗎?」奕霆很好奇,依巖桂的「氣」來判斷,他不是個束縛得住的人,這種人通常酷好自由,沒有東西能拘絆他,是什麼原因使他甘心犧牲?
「精靈界倒沒強制性的命令,除了對繼承人之外,其他可由精靈們決定是否接受任職,只是我不得不當長老。唉……你以為我喜歡吶!要不是為了小月,打死我也不做這吃力不討好的蠢長老。」
奕霆舉一反三:「難不成你放棄到人界追尋新生活的機會而選擇留下來是因為笄月?」
巖桂大大地喘了口氣:「天吶!和聰明人講話真過癮,省時省力又省腦力,還儲存了我不少的口水。小子,真不愧是預定的人,果然不凡。」
奕霆藉由特異功能之助,已瞧出巖桂可能是所有撲朔迷離中唯一能提供有用且正確的線索與指引的人。換言之,他可能是少數能看清局勢的人之一。
巖桂站到他身旁,與他同望晦暗的天空:「你看出來了是不是?曜城內的是與非、愛與恨……」
「比我估計的還要激烈複雜。」奕霆坦誠直言,但他又忍不住要問:「你也會透視?」
「不,我不會。」巖桂的口氣平淡,猶似閒話家常般:「我的能力是辨識人心,可能和你的透視有異曲同工之妙,但有時我所感應到的,是比表面更不堪、更悲涼的東西。心是顆無法曝光的秘密,因為一旦它的喜怒哀樂亳無遮掩地反映在自己腦中時,將會造成許多傷害和裂痕。」沒有人是完美的,當然在窺見同胞心底的缺陷和抱怨,難免會心痛,但這種心痛卻不能說出口。
「我明白。」奕霆太瞭解這種苦,慈寧不就是有苦不得訴的一個。
「很多事,我不想去看,卻又不能不看,為了小月,我沒有別的辦法。」
「你愛笄月?」
「奕霆。」巖桂的笑,有抹平靜的先知意味:「我對小月的愛與忠誠是天命注定,你不同,你的愛才是真正解決一切的鑰匙。從我明白自己的職責後我便一直等著你的來臨。」
「為什麼?你知道些什麼?」他沒猜錯,巖桂有預知的能力,他能覺知未來的變化。
「我的職責是守護輔佐小月,我效忠小月,也效忠能幫助精靈界渡過難關的人。」巖桂話如炸彈,穩穩地朝他投下:「你就是我們盼待了無數歲月的精靈王子。」
「精靈王子?」
巖桂此時已無一絲玩笑之色:「請你救救我們精靈界。」
奕霆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巖桂,他的第一個反應是想笑。但笑意浮到臉上時卻削弱成扭曲的難以置信。開什麼玩笑?精靈界的存亡怎會落到他頭上?
「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太突然,但你不能否認精靈界的前途已和你密不可分了吧?」
確實,如果精靈界的問題一日不除,他就一日不能藉精靈之助超越空間到另個世界尋找慈寧她們;也就是說精靈界的續滅與否和慈寧、綠音、芝蘋的命畫上了等號,就算他不願,這層關係怎麼也撇不清了。
奕霆啼笑皆非,半無奈半不知所措,他是怎麼把自己攪入這一囤混亂中的?
「巖桂,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是憑什麼判定我是你們那個什麼精靈之子的?」
「精靈王子。」巖桂好玩地糾正,奕霆看來好像不怎麼舒服:「你怎麼了?」
「頭痛。」奕霆沒好氣地應道:「如果有一天突然有人告訴你,有個國度以及成千上萬的生命需要你拯救,你會不會頭痛?」
巖桂正經八百地思慮:「嗯!的確教人輕鬆不起來。」
「你真的沒弄錯?精靈王子不是精靈嗎?我是人類欸,而且天性閒散又胸無大志,過的是隨波逐流的日子,怎會是精靈王子?」奕霆直覺地想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