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回答和他的信一樣含糊其辭。」
她從書桌邊走開,打開連接書房和客廳的落地窗。沙發上散佈著醫學期刊。她拾起它們疊在茶几上,然後坐下來吐口大氣。
她撩起頸背的頭髮通風。天,她快熱死了。厚睡袍悶得她喘不過氣來。她拿起一本期刊準備搧風,但在想到那樣會露出馬腳時又把它放下。
塞奧靠在椅背上望向客廳。「妳還好嗎?妳的臉滿紅的。」
那傢伙真是觀察入微。「我只是累了。」
「妳幾點起床的?」
「四、五點。」
他打了一會兒鍵盤。「先這樣擺著。」他說,然後站起來伸懶腰,活動肩膀。
他使她想到老公貓。「為什麼帶著你的筆記型電腦?打算在釣魚時檢查電子郵件嗎?」
「它就像我的行動電話,出門一定帶著。要不要喝點什麼?」
「不用,謝謝。你要喝什麼自己去拿。」
塞奧進入廚房,從冰箱裡拿了一罐健怡可樂,又從櫥櫃裡翻出一盒未開封的低鹽低脂脆餅乾。他拿著可樂和餅乾回到客廳。
他坐進安樂椅的軟墊裡,踢掉鞋子,把腳擱在腳凳上,把可樂放在椅子旁邊的紙箱上,舉起餅乾盒問:「要不要來一點?」
「我剛剛刷過牙。你的肚子吃不撐嗎?」
「吃零食不會。」
他打開盒子抓起餅乾往嘴裡送。「我找了幾個朋友替我打電話和上網調查。希望今晚就會收到回音,明天一切都可以準備就緒。」
「你休假時司法部照常運作?」
「糖廠也照常運作。」
她坐直起來。「你認為你能夠幫忙岱爾和他的家人嗎?」
「我盡力。妳對葛氏兄弟知道多少?」
「不多。」她承認。「你應該跟爸爸談,他可以回答你的問題。寶文鎮很小,打聽消息很容易,每個人都知道別人在做什麼。」
「偏偏沒有人知道診所破壞案的內情。」他說。「我仔細想過了,我認為這件案子不是不良少年的惡作劇。」
「那麼你認為是什麼?」
「單人行動。我有可能是錯的,但我認為不大可能,從現場可以看出模式。」
「我不懂。你所謂的模式是指什麼?」
「亂中有序。他從後門進入──」
「但是候診室的窗戶破了。」
「從裡面打破的。玻璃碎片可以證明。」
「還有呢?」
「我的專長不是調查,而是起訴。」他說。「如果是不良少年找尋麻藥,就像妳的朋友聶邦恩和爸爸認為的那樣,那麼診療室為什麼完好無損?」
「藥櫃的鎖和玻璃門遭到破壞。」
「但針頭和藥棉塊還在。還有,那些病歷怎麼解釋,米雪?他們為什麼要費事把病歷翻得亂七八糟?」
「也許他們只是在亂丟東西。」
「在我看來不像單純的破壞案。打算破壞的不良少年……他們會自備工具。」
「比方說?」
「噴漆。這傢伙用妳的噴漆在診所裡塗鴉,這一點使我認為他並不是為了搗毀診所而來。後院的垃圾袋看來被翻過,後門的門鎖卻毫無刮痕,由此可見他懂得使用正確的工具。」
「也就是說他是職業的?」
他避而不答。「諾亞明天會到。如果妳不介意,保留現場讓他看。」
「好。」她的朋友後天才會來幫忙,她可以等到那個時候。「諾亞是做什麼的?」
「聯邦調查局探員。」
「聯邦調查局探員?」她吃了一驚。「那麼你一定是認為──」
他打斷她的話。「別妄下斷語。他是我們家的朋友,我覺得讓他看看診所也無妨,聽聽他的看法。何況他就在畢洛斯,他喜歡釣魚,在寶文鎮待一、兩天對他來說會是休假。」
「我會很感激他的協助,還有你的協助,但我們這樣會不會是小題大作了?」
「妳不是真的那樣想吧?」
她揉揉額頭。「大概不是。我認為邦恩也不相信是不良少年干的。他和我一起巡視了現場,我們都注意到窗戶外面沒有鞋印。昨晚下過一場大雨,草地仍然是濕的,應該會留下鞋印才對。」
「那麼,妳為什麼不贊同我對他如何進入診所的看法?」
她聳聳肩。「我猜我只是希望案情單純合理。知道我在看到辦公室時的第一個念頭嗎?有人對我恨之入骨,這一點令我害怕。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會是誰,而我回來還不到一個月,不可能已經樹敵了。兩、三個月後,我相信我的敵人就會有一長串。」
「我懷疑。那個人在妳的辦公室裡完全失控,諾亞會看出端倪來的。」
他把另一片餅乾扔進嘴裡。沒有乳酪或花生醬,餅乾吃起來像木屑,但他還是繼續吃。
「諾亞那種人逮捕罪犯,你把他們關起來。」
「差不多。」
「至少你不必擔心有人對你開槍。」
「沒錯。」他撒謊道。他在工作時遭人開槍、拳打腳踢和吐口水,甚至有職業殺手要幹掉他──他記得的就有兩次──孫利昂的案子更使他天天遭到恐嚇。
「我有個推測。」她說。
「說來聽聽。」他從盒底挖出最後一片木屑。
「駱醫師的某個病人想要竊取他的病歷。」
「理由是什麼?」
「不知道。也許是得了某種傳染病或不治之症不想讓保險公司或家人知道。我知道我的推測有點牽強,但我想不出還有什麼理由會使病歷被翻得亂七八糟。」
「駱醫師有沒有給妳,他病人的名單?」
「有。用膠帶黏在其中一個紙箱上的牛皮信封裡有一份電腦列印的名單。就他在這裡開業的時間而言,他的業務量並不大。據我聽說,駱醫師需要上些促進醫病關係的課程。他得罪了不少病人。」
「等諾亞看過診所和提出看法後,妳得比對名單和病歷,看看有誰的病歷不見了。」
「如果名單還在。」
塞奧點頭。「妳還應該打電話給駱醫師,問問看有沒有不好處理的病人。」
「好。他說不定有病人名單的副本。」
他注意到她在按摩頸背。「頭痛嗎?」
「可以算是。」
「也許我可以幫上忙。」
他起身坐到她身旁的沙發上,把靠枕放在兩腳之間的地板上,然後叫她坐到靠枕上讓他替她按摩。
那個建議令人難以抗拒。她坐到他的膝蓋中間,伸直雙腿。他把手放到她的肩膀上又收回去。
「把睡袍脫掉。」
她解開鈕釦和繫帶,脫掉睡袍。
「現在脫掉睡衣。」
「你想得美。」
他咧嘴而笑。「好吧,那麼解開上面幾粒鈕釦。」
她不得不解開三粒鈕釦讓他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發覺自己在做什麼時已經太遲了。他溫暖的大手碰觸著她赤裸的肌膚,天啊,那種感覺真是舒服。
「妳真是細皮嫩肉。」
她閉起眼睛,心想應該叫他住手,這樣做真傻。塞奧是她緊張的原因,現在她卻讓情況更加惡化。是的,她絕對應該叫他住手,可是她卻轉頭讓他按摩她僵硬的脖子。
「知道我第一次見到妳時是怎麼想的嗎?」
「覺得我的魅力無法擋?」她打趣道。「因此不得不吐在我身上?」
「妳永遠不會讓我忘記那件糗事,對不對?」
「大概吧。」
「我那時痛昏頭了。」他提醒她。「但我要說的不是那個。手術後,妳到我的病房來,妳談到妳的診所、寶文鎮和住在這裡的人……知道我當時在想什麼嗎?」
「希望我閉嘴,好讓你能睡一下?」
他輕扯一下她的頭髮。「我是認真的。我要告訴妳,我到寶文鎮來的真正理由。」
他的語氣顯示他不是在開玩笑。「抱歉。你在想什麼?」
「我想要妳所擁有的。」他說。「我在妳身上看到我曾經擁有、卻在一路走來時逐漸失去的東西。在遇見妳之前,那不曾令我困擾。妳使我想要找回它,如果可能。」
「你看到什麼?」
「熱情。」
她不懂。「對工作的熱情?」
「使事情有所不同的熱情。」
她停頓片刻。「我不想改變世界,塞奧。我只是希望我能改變它的一小個角落。」她屈膝跪起,轉身面對他。「你覺得你沒有使事情有所不同嗎?」她驚訝地問。
「我有。」他實話實說。「我猜我只是失去了對工作的熱忱。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了。被我送進監獄的那些人就像殺不完的老鼠,每關一個就會有三個取而代之。真是令人洩氣。」
「我想你是心力交瘁。自從妻子去世後,你就不停地工作,不讓自己有片刻的放鬆。」
「妳怎麼知道?」
「你說過你喜歡做手工,但也說過你四年來都沒時間從事那項嗜好。換言之,從你的妻子去世之後。釣魚也是,你說過你以前很喜歡釣魚,但你的語氣好像左說上輩子的事。你懲罰自己夠久了,塞奧,你非放手不可。」
他的直覺反應是叫她少管閒事。她的話一針見血,但她說的都是他已經知道的事。四年來他不停地往前衝,不讓自己有時間去想未能拯救妻子的失敗。內疚一直在啃噬著他,消耗他的精力、熱忱和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