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隆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那個女子,但很高興他的朋友沒有悶在家裡,哪怕外出只是為了公事。自從瑟琳去世後,約翰的心情就陰晴不定;一會兒興高采烈、欣喜若狂,一會兒自怨自艾、抑鬱消沈。
金髮女郎抬起頭,麥隆把她的臉看了個仔細。她長得很標緻,但他還是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她。他決定過去跟他們打招呼。他點了一杯威士忌來幫助自己熬過即將隨律師一起到來的折磨,然後起身繞過桌子走進另一間餐室。
要不是鋼筆掉了,他永遠不會知道真相。彎腰拾筆時,他看到約翰的手在白桌布下撫摸金髮女郎的大腿。她分開雙腿,略微移動身體,方便他的手鑽進她的裙子裡。
那種親密的舉動使麥隆吃驚得差點跌倒,他連忙穩住腳步站直身子。約翰和金髮女郎都沒有看到他。她轉頭凝視著遠方,陶醉地半閉著眼睛。
麥隆不敢相信他看到的事,但不敢置信迅速化為大惑不解。
他突然記起金髮女郎是什麼人,但想不起她叫什麼名字。她就是那個自稱室內設計師的女人。麥隆在約翰的辦公室遇見過她。沒錯,他全想起來了。她既無品味又無才幹。她把約翰的辦公室變成妓院,把端莊的胡桃木牆壁漆成俗麗的芥未黃。
她的才能顯然在其他方面。約翰盯著她微啟的紅唇,一副垂涎欲滴的貪饞相,由此可見她在臥室裡確實能幹。麥隆站在門口凝視著約翰的背,慢慢地領悟了真相。
那個王八蛋欺騙了他們所有的人。
不敢置信又怒火中燒,麥隆轉身走回他的桌子。他企圖說服自己是妄下斷語。他認識約翰多年,也完全信任他。
直到現在。可惡!約翰對他們做了什麼?白領犯罪是一回事,設計殺人則是另一回事。「播種社」以前不曾如此過分,更令人不寒而慄的是,他們說服自己相信他們其實是在做好事。把那種話說給陪審團聽,看他們會不會發笑。
天啊!瑟琳真的已經病入膏肓、不可救藥了嗎?她真的在痛苦地慢慢步向死亡嗎?還是約翰為了使他們同流合污而一直在欺騙他們?
不,不可能。約翰不會拿妻子的事撒謊。他愛她。
麥隆感到噁心欲嘔。他不知道該怎麼想,但知道不該在弄清所有的事實前就定約翰的罪。接著他想到,如果約翰和那個女子之間有曖昧關係,他們的關係可能是在瑟琳死後才開始的。他抓住那個想法。是的,一定是那樣。約翰在妻子去世前就認識那個室內設計師。瑟琳僱用那個金髮女子重新裝潢她的臥室。妻子去世後,約翰感到悲傷寂寞,那個年輕女子乘虛而入,很可能就在葬禮之後。
但有個疑點仍然令他困擾。如果他們之間是清白的,那麼約翰為什麼沒有對他的死黨們說過她的事?為什麼要刻意隱瞞?
也許是因為妻子屍骨未寒。是的,一定是那樣。約翰知道他在瑟琳死後不久就與另一個女子出雙入對一定會引人非議,「播種社」當然不希望那種事發生。約翰是聰明人,知道他應該保持低調。
麥隆幾乎要相信他看到的事並無不可告人之處,但還是覺得非得完全確定不可。他沒有讓約翰看見他。他付了酒錢,溜出餐廳,叫停車小弟把他近日被迫駕駛的舊福特轎車開來。他即將離異的妻子沒收了他心愛的積架跑車,那個可恨的賤人。他開到下一條街,矮身躲在座椅裡監視。他趁等待時打行動電話給律師取消晚餐之約。
約翰和那個女子在二十分鐘後走出餐廳。他們面對面地站在路邊,彼此相隔五尺,約翰雙手插在褲袋裡,金髮女郎緊抓著皮包和記事本。他們的姿勢僵硬,態度拘謹,好像兩人的交情只比陌生人好一點。停車小弟把她的紅色小轎車開來時,她把皮包挾在腋下,伸手與約翰相握,然後頭也不回地駕車離去。
在不知情的旁人看來,他們只像有單純的公事關係。
一分鐘後,約翰的灰色寶馬敞篷車駛達。他慢條斯理地脫下西服上裝,仔細地摺好放在前座上。看到約翰那套合身的名牌西服,使麥隆心中升起一股怨恨。六個月前他也有滿衣櫃的名牌衣服,但後來他的妻子在酒醉的盛怒中,用剪刀把他價值五萬美元的衣服全部剪成碎片。
天啊!他多麼想要報復。在無數的夜晚,他躺在床上幻想著各種置她於死地的方法。痛苦是那些幻想的最重要元素,他要那個賤人在死的時候受盡折磨。他最喜歡的場景是抓著她的頭去撞玻璃,看著那個臭婊子血流滿面地慢慢死去。在他的幻想中,一塊玻璃碎片正好割斷她的頸動脈。
是的,他要把她害他受的苦逐一還給她,報復她奪走他的人生。她凍結他所有的資產,直到雙方達成離婚協議,但他已經知道結果會是怎樣。她會得到他全部的財產。
幸好她不知道「播種社」或他們藏匿的資產。沒有人知道。她的律師不可能查出那筆存在開曼群島的鉅額存款。
但藏了多少錢都解決不了他現在的窘境。在滿四十歲前,他連一毛錢都不能動用。那是他們四個死黨訂定的契約,他知道其他人不會同意他借用那筆基金。那樣做太冒險,所以在未來的五年裡,他勢必得勒緊褲帶,貧困度日。
約翰那個幸運的兔崽子。瑟琳死了,她剩餘的信託基金都歸他一個人所有。
麥隆嫉妒地看著約翰戴上棒球帽。他知道約翰戴那玩意兒只是為了遮蓋頭頂禿髮的部分。但不管怎樣去預防保養,約翰在五十歲前就會像他家族中所有的男性一樣童山濯濯。但禿頭又有何妨?女人仍然覺得他很帥。只要有錢,任何缺點女人都願意忍受。
麥隆搖搖頭,甩掉自怨自艾的情緒。怨天尤人無濟於事。何況,他可以再撐兩、三年。專注在未來,他告訴自己。他很快就可以退休,搬到法國南部去當大富翁,到時他的前妻縱有通天本領也奈何不了他。
約翰滑進敞篷車的真皮座椅裡,鬆開領帶,調整後視鏡,然後驅車離去。
他該不該跟蹤他?麥隆沮喪地用手指扒過頭髮。他知道他這麼疑神疑鬼對約翰不公平。約翰深愛他的妻子,如果瑟琳的病有法可治,他一定會傾家蕩產去救她。
但心中的疑團就是揮之不去,因此麥隆還是跟蹤了約翰。他認為只要能和約翰坐下來談談,他們一定能澄清這個……誤會。約翰會告訴他這種懷疑只不過是他對他們假借安樂死的名義所做的事,感到良心不安的反應。
麥隆不是沒有想過把車掉頭開回家,但他沒有那樣做。他非搞清楚不可,他非知道不可。他走捷徑穿過花園區,搶先一步抵達約翰家。那棟美麗的維多利亞式建築位在令人羨慕的拐角地方,兩棵大橡樹和一棵木蘭花的樹影落在前院。麥隆把車開到電動門車道附近的橫街邊,停在濃密的樹蔭下,然後關燈熄火,躲在車裡等待。屋裡沒有燈光。約翰抵達,麥隆正要開車門時,突然靜止不動。
「該死!」他低聲咒罵。
她在那裡等著。電動鐵門開啟時,他看到她站在屋側的人行道上。車庫門打開,麥隆看到她的紅色小轎車停在裡面。
約翰一停好車走出車庫,她就朝他跑去,碩大的乳房像矽膠球似地在緊身的黑色洋裝下抖動彈跳。哀戚的鰥夫等不及進入屋子就動起手來,他們像發情的野狗似地糾纏在一起。她的洋裝在幾秒內就被拉開拉鏈扯到腰際。他一邊揉搓著她的乳房,一邊拉著她跌跌撞撞地走向大門。他愉悅的呻吟和她尖銳的笑聲混合在一起。
「王八蛋!」麥隆咕噥。「愚蠢的王八蛋!」
他看夠了。他開車回到租來的倉庫區小公寓裡,在焦慮、生氣和擔憂中來回踱步了幾個小時。威士忌使他氣得益發火上加油。
凌晨兩點多,兩個醉漢在他的窗外打起架來。麥隆嫌惡又好奇地觀看著。其中一個醉漢手裡有刀,麥隆希望他用刀捅得另一個醉漢閉嘴。想必是有人打電話報警,因為幾分鐘後巡邏車在刺耳的警笛聲中抵達。
巡邏車裡有兩個員警。他們迅速檄了持刀醉漢的械,然後把兩個醉漢猛推到路邊的石牆上。其中一個醉漢昏倒在地,鮮血從他頭部的傷口流出。
施暴的那個員警咒罵著把不省人事的醉漢翻過身去,跪在他的背上銬住他的雙手,然後把他拖進警車裡。另一個醉漢束手就擒。三分鐘不到,兩個醉漢都被警車載往拘留所。
麥隆猛灌一口威士忌,用手背擦掉額頭的汗水。窗外發生的事令他躁動不安,尤其是手銬。他受不了被銬上手銬。他不能坐牢,他不要。他寧願自殺……如果他有那個勇氣。他向來有輕微的幽閉恐懼症,但病情逐年惡化。近來他一置身在無窗的房間裡就感到胸口緊縮。他不再搭乘電梯,寧願爬七層樓梯,也不願擠沙丁魚似地被關在金屬電梯箱裡三、四十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