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不是。」莉娜回答。「我不喜歡像這樣被關著,令人覺得快窒息。你不會告訴伯爵夫人我擅自出門吧,李昂?」
「不會。」他承認。「莉娜,你是不是很怕伯爵夫人?」
「我不怕她。」莉娜回答。「只不過她現在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不想惹她難過。」
「你在法國出生的嗎?」李昂傾前握住她的雙手。
他的語氣是半誘半哄的,他的笑容是安撫性的。莉娜沒有上當,她知道他想出其不意。「你下定決心查明一件事時就不會放棄,對不對,李昂?」
「差不多。」
「你真是不要臉。別笑了。我剛才侮辱了你,不是嗎?」
「你是不是在法國出生的?」
「是的。」她撒謊道。「現在你滿意了嗎?可不可以不要再問個沒完了?」
「被問到你的過去很令你困擾嗎?」
「我只是想保護我的隱私。」
「你跟你母親一起生活嗎?」他就像追逐肉骨頭的狗般窮追不捨。莉娜決定安撫一下他的好奇心。「一對姓孫的好心夫婦撫養我長大。他們是英國人但很喜歡旅行。我跟著他們環遊世界,李昂。孫先生比較喜歡說法語,所以法語比較令我感到自在。」她緊繃的肩膀逐漸放鬆。她可以從李昂同情的表情中看出他相信她編的故事。「伯爵夫人有時會很難相處,這一點你已經很清楚了。她跟孫氏夫婦大吵過一架,不准我談到他們。我猜她希望大家以為我是她撫養長大的。說謊很令我為難。」她面不改色地說。「由於翠霞阿姨不肯讓我說實話,而我又不擅長說謊,因此我決定最好的方式就是對我的過去絕口不提。好了,你滿意了嗎?」
李昂往後靠在椅背上。他點點頭,顯然對莉娜的告白很滿意。「你怎麼結識孫氏夫婦的?」 「他們是我母親的好朋友。」莉娜說,給他另一個微笑。「我滿兩歲時,母親生了重病。她把我送給孫氏夫婦收養,因為她信任他們。媽媽不願意她的姐姐、也就是伯爵夫人,成為我的監護人。孫氏夫婦因不能生育而欣然同意收養我。」
「你的母親很聰明。」李昂說。「那個老巫婆會毀了你,莉娜。」
「天啊!亞伯是不是當你的面叫我阿姨老巫婆?我真的得好好跟他談一談。他似乎非常不喜歡她。」
「甜心,沒有人喜歡你阿姨。」
「你的問題問完了嗎?」莉娜問。
「你在哪裡聽到獅子的吼叫聲,莉娜?又是在哪裡見到野牛的?」
他的記憶力好得驚人,就像決不會忘記大人答應給糖吃的小孩。「我確實因孫先生工作的關係而在法國住過很長的一段時間,但是孫先生很疼他的妻子和我,因為他把我視如己出,所以他旅行時都會帶我們兩個同行。我真的不想再回答你的任何問題了。」
「最後一個問題,莉娜。你願不願意讓我護送你參加星期六柯家的舞會?」
「你知道我阿姨不會答應的。」她說。
馬車在莉娜的家門前停下。李昂開門下車,轉身扶莉娜下車。他的手在她身上停留的時間比必要的久,但她似乎並不生氣。「你直接跟你阿姨說事情都已經安排好了,我會在九點時來接你。」
「我猜那樣應該可以吧!翠霞阿姨根本不必知道這件事。她要去鄉下探望一個生病的朋友,我只要不提柯家的舞會就不必說謊。這跟讓伯爵夫人以為我打算待在家裡不太一樣,對不對?不知道故意不說算不算撒謊。」李昂微笑。「撒謊真的很令你為難,是不是,甜心?誠實是可貴的美德。」天啊!她真的不可以笑出來,否則李昂一定會起疑心。「是的,那確實很令我為難。」
「莉娜,你不知道找到一個道德標準如此高的女人有多麼令我高興。」
「謝謝,李昂。現在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她問。
亞伯在這時把門打開,莉娜分了心。她對僕役長微笑,然後揮手示意他進去。「門我來關就行了,亞伯。謝謝你。」
李昂耐心地等莉娜轉身面對他。「你要問我什麼?」他溫和地追問。
「首先我想問你星期四晚上,會不會去參加杭特爵士的宴會。」
「你會去嗎?」
「會。」
「那麼我也會去。」
「還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李昂微笑地問,因為莉娜突然變得十分害羞。她的粉頰浮上淡淡的紅暈,目光也不敢正視他。
「李昂,你願意跟我結婚嗎?只要一陣子就好。」
「什麼?」他真的不是有意大呼小叫,但她說出的確實是最令人驚奇的話。他一定是聽錯了。結婚?只要一陣子就好?不,他一定是誤會了。「你剛才說什麼?」他努力使聲音鎮定下來。
「你願不願意跟我結婚?考慮考慮,李昂,務必讓我知道你考慮的結果。再見。」
李昂侯爵還來不及做出反應,門就在莉娜背後關上。
日記 一七九五年九月一日
瑪拉花了三個多星期才找到一個願意冒險幫助我們逃亡的船長。沒有我忠心的女僕,我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來。她為了幫我而置家人朋友於險境。我聽從她的勸告,因為她在王宮做了好幾年的事,所以很清楚我丈夫的習性。
我不得不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是的,我扮演賢慧的嬌妻,但夜夜祈求德華喪命。瑪拉建議我別帶走任何東西。等我該走時,我將只穿著身上的衣服走。
船長傳話來的前兩夜,我去德華的房間找他。我再次從側門進入,躡手躡腳地以防萬一再度撞見妮可跟他在一起。德華獨自坐在書桌前,手裡捧著一大顆閃閃發亮的藍寶石。桌面上還有二十多顆其它的寶石。德華像愛撫妮可那樣愛撫它們。我站在陰影裡冷眼旁觀。那個狂人居然在跟寶石說話。幾分鐘後他用布把寶石包起來放回一個黑色的漆器小盒裡。牆上有一塊活動嵌板。德華把盒子塞進黑暗的牆縫裡。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把看到的事告訴我的女僕。她告訴我她聽到謠傳說國庫已被掏空,我的丈夫把錢幣都換成了珠寶,因為他在逃離國家時珠寶會較易攜帶。
我發誓要盜走那些珠寶。我想用任何我能做到的方法傷害德華。瑪拉警告我那種計劃的危險性,但我已顧不了那麼多了。那些珠寶屬於全國百姓,我答應自己總有一天要設法歸還珠寶。
天啊!我的情操高尚但想法卻天真得可悲。我真的以為我能得逞。
早晨的時光屬於莉娜。一天之中只有那段時光是平靜安詳的,因為伯爵夫人很少在中午以前露面或使喚人做事。莉娜的阿姨喜歡在床上吃早餐,除非有無法更改時間的重要約會,否則不會破例。
莉娜通常在破曉天光溫暖大地前就換好衣服和做好她該做的事。她和阿姨共享一個梳妝的貼身侍女,但佩絲光是為了應付伯爵夫人的命令就疲於奔命了。因此,莉娜自己料理梳妝和整理臥室。事實上,她很滿意這項安排,因為她獨自一人在臥室時就不必偽裝。由於佩絲很少到房間來,所以莉娜不必每天早晨弄皺床褥來假裝她在床上睡過覺。
門一上鎖,她就可以鬆懈防衛之心。每天夜裡她都抱著毯子到落地窗前的地板上睡。
獨自一人時,她不必堅強,她可以盡情哭泣。流淚是軟弱的,但沒有人看到她的眼淚,所以莉娜並不覺得丟臉。
廚房後面的小花園是莉娜的另一個私人天地,她通常在那裡度過早晨的大部分時光。她暫時忘記城市的喧囂和垃圾的惡臭,脫掉鞋子把腳趾鑽進豐腴濕潤的褐色泥土裡。等朝露被陽光蒸發乾時,莉娜才回到混亂吵鬧的屋內。
擁抱陽光的寶貴片刻幫助她捱過剩餘的一整天。在這種寧靜的環境裡她可以專心思考,任何疑惑及難題通常都能迎刃而解。但是自從遇見李昂侯爵後,莉娜再也無法專心在任何事上。他盤掘了她的每個思緒。
從相遇的那一刻起,她就深受他吸引。當雷納爵士叫他李昂時,她的注意力立刻被喚起。後來她望進他眼裡,她的心就被俘虜了。她在他陰鬱眸光中看到的脆弱使她想要朝他伸出手去。
他是一個需要關懷的男人。莉娜覺得他很可能跟她一樣寂寞。但是她不明白她為什麼會有此印象。李昂被家人包圍著,被上流社會擁戴、欽羨、甚至畏懼著。是的,上流社會因他顯赫的爵銜和財富而對他畢恭畢敬。在莉娜看來,那些理由十分膚淺可笑,但李昂是在這種環境中長大的。
但李昂自有與眾不同的地方。她注意到他並沒有屈從於英國上流社會的習俗。他似乎決心自創一套為人處世的規矩。
莉娜知道要求他娶她有失體統。按照規矩,應該是男人向女人求婚才對。莉娜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後決定,為了趕在她父親返回英國前結婚,她勢必得違犯這個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