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書已經有十六年沒有人看了,你看,最後一次的借閱時間是一九八四年。借他三天吧!」佐千的話得到了佟二爽朗的笑聲的回報。
「規章制度就不是規章制度了?不能破例。還是請這位先生到那邊排隊去複印吧!」杏子有意為難佟二,佟二臉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了。
「我沒時間了,只好下次再來了。」佟二還是故意只對著佐千說話,不理睬杏子,隨後迅速離開圖書館。
上班時間快到了,佟二匆忙騎上摩托車上了路。在上班的店子附近,佟二碰巧遇到了正在請過路的女孩子拍照的岡部巧——HOT LIP美容美發店的見習美容美發師,佟二則是美容美發設計師。
「行,拍好了。我會給你打電話的,多謝了。」阿巧經常在大街上當發探,物色試剪的模特兒。
「喂,佟二,你看,這一位還可以吧?」阿巧把剛拍出來的快照給佟二看。照片看上去不錯,不過,那樣的女孩子在青山的大街上多的是。佟二沒有顯示任何同意採用的意思。
「來,找給您三百萬日元。」杏子的哥哥町田正夫正在給買啤酒的顧客找錢。
「正夫呀,又去約會了吧?如果沒成功的話,別灰心!」
「哦,我對對方也不滿意……」
「原來是這樣。千萬不要垂頭喪氣!」
「媽,別說了!」正夫從店子裡往客廳走去。
「我和你爸要去參加町內會。」
杏子把腿伸到暖爐裡取暖,一邊吃煎餅一邊看電視。杏子家裡經營著町田酒店,平常由爸爸、媽媽和哥哥輪流照看店子。
「杏子,晚上我們吃什麼?」正夫問道。
「我來負責晚餐,就吃昨天剩的東西吧。哥哥,你剛才說給別人找三百萬日元吶,像你這樣做生意,恐怕沒人敢當你的老婆呀。」
現在雖然三十出頭還不結婚的男人多的是,但是對於經營著町田酒店的町田家族來說,正夫的婚事關係到傳宗接代的問題,所以很重要。
「為什麼?」正夫一本正經地反問杏子。
正夫長相還不錯,但是腦子裡缺一根弦,總是沒有女人緣。
「喂,這個松島菜菜子挺不錯的!這樣的女孩子不知道願不願意嫁給我……」正夫手裡端著鍋,邊走邊指著電視說。
「你簡直異想天開!」杏子立即斷然否定。
「我有自知之明。我的意思是說跟她長得差不多就……」正夫手摸著額頭。
「那也不可能!」
「你也沒有男朋友,咱們彼此彼此!」
「我不要。」
「你說這話就不可愛了!」被正夫如此說來,杏子氣得把沒有吃完的煎餅猛地一咬。
「又不能睡覺,真是難受!」第二天下午,圖書館裡沒有多少讀者,佐千正準備從書架上拿幾本書下來看,發現杏子轉動輪椅 來找自己,便抬頭先開口道,「我有話跟你說,想聽嗎?」
「……好的。」
「你的髮型有點古里古怪的。」
「我知道。」
「知道就好。」
「我總陪我哥到我家附近的理髮店去看他理髮。原來的師傅總是只給他剪髮,最近新來的一位男師傅說他剛學會了燙髮,只收兩千日元,所以我說……」
「只兩千日元?」
「是呀,就只要兩千日元。」
「現在很難找到這種價佟了,包修臉嗎?」
「我不修臉。」杏子略帶情緒地答道。
這時,遠處傳來急促而有節奏的腳步聲。
「你們好!」
原來是美山耕三。他是志願者代表,現在來這裡是想請杏子去參加一個活動。美山比杏子大一些,大概二十七歲左右的樣子,是一位富有責任心的好青年,只是性佟過於拘謹。
「喲,杏子,你改髮型了?真好看!」美山情不自禁地稱讚道。
「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好看。」
「這種髮型很適合你的臉型。對了,杏子,下周舉辦的『大家一起跳』的舞會,你決定參加嗎?那將是一場眾人同樂的舞會,我想很多人都會去的。拿出勇氣去參加吧I」
「可是我不能跳舞。」
「勇敢點,沒問題!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們曾經在前橋、水戶等地方辦過類似的活動,當時有許多像杏子這樣的人參加,很受歡迎。」
「請問,你說『像杏子這樣的人』是什麼意思?我就是我,我只有一個,世界上再不會有第二個像我這樣的人!」杏子克制了半天,最後這些衝動的話還是忍不住破口而出,「我憑什麼要坐著輪椅跳舞?你覺得坐在輪椅上跳舞很好玩?恐怕只會頭昏眼花吧?」杏子將輪椅拚命轉動,含淚衝進櫃檯裡去了。
「像你們這幫志願者,伸出手來幫助需要幫助的人,當然自己感覺好,但不能強人所難、差強人意。」
「要不就去看電影吧?」
「看電影?我可以自己去!」
「……你說的也對。對不起,我先告辭了。」美山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杏子覺得自己的話有些過頭,無意識地拿起櫃檯上的一本書蓋在臉上,胸口感到隱隱刺痛。
「杏子!」佐千在一旁聽完這場舌戰後,略帶責備地喊著杏子。
「他這樣的人不這樣對他說話就聽不懂。」
「但你的話也太過分了一點吧?」
一本書突然被丟在了櫃檯上,是氫氧化鈉的書。杏子正抬頭看時,一張卡片又被丟了過來,上面寫著「沖島佟二」。
「你什麼時候來的?」
「什麼時候?你們說到『拿出勇氣去參加吧』時來的。」佟二有意模仿美山的口氣,接著又說道,「他不是強人所難、差強人意,而是愛出風頭,對不對?也許他喜歡上你了,所以……請你參加舞會。」
「瞎說!」
「我真的看見他手裡拿著兩張票。難道你沒有看見嗎?」
「我看見了。」櫃檯裡坐在杏子身邊的佐千帶著責備的目光說道。
「你別瞎說!不是我自視清高,除了有過跟我一樣坐在輪椅 裡的男孩子追求過我之外,四肢健全的男孩子還從來沒有追求過我。」看著那天追趕過自己的佟二,杏子說道。
「你真傻!」
「這種時間跑到圖書館來,你到底是幹什麼工作的?年紀不小了,大白天該上班的時間不上班,跑到圖書館來。哼,我知道了,被炒魷魚了。最近到圖書館來混時間的人中有許多像你這樣的人。」杏子自鳴得意地對上穿鮮艷橙色夾克,下穿牛仔褲,肩上背著背包,手裡拿著頭盔的佟二進行了一番攻擊。
杏子說話的聲音可能過大,致使坐在櫃檯附近的一位中年男子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
「如果這錯了,那就是白天閒著無事,想來找姑娘玩的吧?」
「你這人說話真奇怪,說什麼我呀我的,為什麼還把所有的志願者都扯進去呢?剛才那個人算是倒霉透頂了,他的好意遭人數落。正常一點的人會說出那樣的話嗎?我看你是不是有點古里古怪的才那樣說話?」處於劣勢的佟二突然開始反擊起來。
「你說我古里古怪的?」
「一點兒也不可愛!最討厭的人是……」
「你想幹什麼就直截了當地說吧!」
佟二不管書名不管內容毫無目的地把書亂翻一氣,然後說道:
「我來這裡是為了借書。難道這裡的書全部禁止外借嗎?」佟二把手上的書一股腦兒放在杏子的腿上,拔腿就走。
「請等一等!你為什麼要欺負殘疾人?!」
「你哪兒有殘疾?你是春天的砂鼠,老老實實地藏在圖書館裡吧!」佟二甩下這句話,轉身離開了圖書館。
「春天的砂鼠?」杏子目送著佟二的背影,喃喃自語道。
「砂鼠,屬鼠科動物,體長十五厘米……哇,好大呀!夜行 動物,習性好動,靜不下來。真可惡!」杏子回家後在大百科全書上查看春天的砂鼠到底是什麼。
「喂,老太太又拿了一些女孩子的照片來,真是太熱心了!杏子,你在看什麼?」正夫從店子那邊走了過來。
「你看,這漂亮嗎?」杏子詢問正夫。
「誰會這樣問老鼠?」
「那你覺得可愛嗎?」
「可不可愛?不可愛。你為什麼問這樣的問題?」
「沒什麼的。哦,哥,今天我們圖書館來了一個怪怪的人。」
「是志願者美山吧?」正夫微笑著問道。
「那傢伙是有點怪,不過,我現在說的這個人更怪。為什麼說這個人更怪呢,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像我們這樣坐在輪椅裡的殘疾者,在一般人眼裡應該是特殊的人,常常被很溫和地對待。」
「是的。」
「可這個人卻不這樣,對誰都不特殊,全一視同仁。」
「是不是這個人經常與殘疾人相處,習以為常了?」
「不見得吧。我總覺得這是一個沒有小心眼,怎麼想就怎麼說、怎麼做的人。」
「這個人一定是男的,對嗎?」邊看電視邊聊天的正夫這時微笑著看著杏子。
「你怎麼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