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新婚套房。
她雙手用力推開蒂姆的肩膀:「放開我,蒂莫西·菲茨傑拉德,你怎麼敢這樣佔我的便宜?」
只穿一條運動短褲,光著上身的蒂姆用胳膊肘撐著抬起身,俯身向下看著他,他咧著嘴的模樣讓她更加惱恨,真想給他一拳。或者親他一下。
不,她想給他一拳,他根本就沒睡著,這個混蛋,他的眼睛那樣明亮,那樣警覺,充滿了太多的不安。他至少醒了有一個小時,清醒到足以悄悄地移走擋在他們中間的毯子卷,清醒到足以回想起她早晨要投向他懷抱的習慣——而且,更該罵的是,他確信她會下意識地摸到他!
莫莉清楚蒂姆,他是個懶起者,醒得慢,貪戀躺在床上,是那種叫半天還不起的人,漸漸醒過來,伸伸懶腰,再在床上賴很長時間才起床,準備一天的應酬,這曾是她最喜歡他的一個特點,這樣的方式給了他一些偷閒的時光,可以略做早晨的沉思或是與莫莉聊幾句,他從不快速起床去沖澡,那樣就好像想要快點離開她似的,並不好。
所以,他一直是醒著的,在等她,而她就像那個電視劇中萊西在每一集結尾都會回家來一樣,是一定會來到他身邊的,這個該死的傢伙!
「你該死,蒂莫西·菲茨傑拉德!」她大聲吼著,從背後把他推轉身去,自己起身坐在床上,迅速把身上睡衣的前襟合攏,再去拉被子,「在所有骯髒的、偷偷摸摸的——」
他仰面朝天躺著,兩隻胳膊交叉在腦袋後面,「對你有利的事情是不是對我也好啊?」他問道,還是咧著嘴,接著,他不由地打了一個小冷戰,「我是否只是受到了被我生命之愛抵制的打擊——還有——這兒是不是很冷?」
「兩者都有!」莫莉衝他嚷著,從床腳頭的毯子堆裡抓過一床捲起的毯子,打開裹住身體,雙腿盤著坐在床上,「這裡豈止是冷,蒂姆,簡直能把人凍成冰棍兒。」
她看著他,他抓過另一床毯子給自己披上,下了床,走到窗前那個又大又笨的暖氣片跟前,「涼的。」他說著,摸了摸橫在窗下與雙層窗戶一般長的取暖器,而莫莉則覺得這句話簡直多餘,「埃瑪琳旅店用煤氣取暖。但我相信,沒有電,煤氣也用不成,肯定是暴風雪把動力線弄壞了。」
「壁爐還著著呢,」莫莉說,又指指那小壁爐。
「它會著的,」蒂姆告訴她。他抬頭看看天花板上的吊燈,試著把燈打開,但不行,「廚房的爐子火也會著著,但沒有電燈光,也沒有熱氣和熱水,如果熱水器有一個電動打火器就好了。我不知道埃瑪琳嬸嬸怎麼樣了,我們這裡有壁爐,所以比其他房間都暖和,她沒有火,肯定要凍壞了。穿上衣服,莫莉,我們最好去找找她。」
「行,」莫莉同意,因為她也很擔心這位小小的、上了年紀的老奶奶,她瘦骨嶙峋,夏天都會怕涼,「然後再跟她說說今晚咱們在哪裡睡覺的事兒,蒂莫西·菲茨傑拉德,因為你不公平,不遵守規則。」
「你算說對了,莫莉,」他同意道,他直奔衣箱想找件衣服蓋住光腿,又衝她擠擠眼,「不過,我再一次重申,在愛情與戰爭中,或其他與之有關的事物中,一切都是公平的。我是個建築師,不是個詩人;我是個情人,可不是戰士,想一想吧。」
「情人?」莫莉正把她自己的衣箱從壁櫃裡拖出來,聽到這番話,她不由地盯著蒂姆,他正在穿一雙厚厚的羊毛短襪,因為光腳踏在地毯邊角露出的紋木地板上,實在是冰冷冰冷的。莫莉反駁道:「我可不這樣認為,菲茨傑拉德,咱們之間的婚約已經解除了,想起來了嗎?解除了!你可沒有權力趁我半睡半醒——」
「接受你的主動?你善意的召喚?希望或許你會回心轉意?」
「我可沒有主動!」莫莉吼著,把睡衣扔在床上,套進一件她從蒂姆那裡借來的暖和的毛衣,沒有注意到這衣服已經縮水變得太小,她又接著說,「你耍我。」
「行啊,」他答道,看了一眼她還裸露著的前胸。她趕忙拉下毛衣蓋住。「而且這差不多已經做成了,我沒有繼續,只因為我是一個那種性瘋狂傻瓜,我要干只因為你還愛我,莫莉,你親口說的。」
「我連熊貓也愛,蒂姆,但那並不意味著我會讓一隻熊貓來安排我的收支。」
蒂姆兩眼向上,盯著天花板有好一會兒,「又轉到這個話題上了,我的天!莫莉,我掙多少錢,你有沒有個大致印象?僅只去年我掙了多少?」
他氣鼓鼓地在箱子裡翻了半天,摸出一件與莫莉身上一模一樣的淡灰色的毛衣,前胸上用淺綠色的醒目大字龍飛鳳舞般地寫出了它的品牌,他偶然在什麼地方見到這衣服,覺得很有趣,就順手買了一件。
現在他又買了件新的,當然,是取代莫莉身上那件縮水變小了的,糟糕,也許他又買了兩件,也許還買了一大摞這些該死的東西!
當他把羊毛衫套在頭上,兩隻胳膊擠在袖子裡做同樣的伸展運動,然後露出兩隻手,搔搔搞亂了的頭髮時,莫莉一直看著,「你穿反了,」她說了一句,忍住了笑。
蒂姆朝胸前看了一眼,忙忙叨叨地把兩隻胳膊從毛衣的袖子裡脫出,在脖子那兒把毛衣轉個圈兒,再重新分別找到兩隻袖口,嘴裡還嘟囔著,直到這一切都完成了,才像沒事人似的接著回答自己剛才提出的問題, 「不,你不知道。你說你為什麼不知道呢?因為你不想知道,這就是原因所在,每次我想告訴你,你就開始沒完沒了談論我如何花錢,你從不問我掙多少,為什麼這樣,莫莉?」
她正穿第二隻厚厚的羊毛襪,再穿上牛仔褲。直到繫上鞋帶後,她才意識到,右腳裸骨似乎已經不痛了,至少痛得不那麼厲害了,能不費力地穿進鞋裡。「這是因為,」她極有理性地回答問題,但還是禁不住雙眼盯著他,「事情並不在於你掙多少,不管你掙多少,你都花得太多,你買東西從不等降價銷售,從不『貨比三家』,在買之前從不考慮一下,就像這次選婚禮請柬一樣。」
蒂姆眼珠兒轉了轉,「是啊,行啊,我們是應該挑便宜些的,我們是應該到處多跑跑看看,我們是應該最終找到一家最合適的。可是,莫莉,別忘記,當你第一眼看到這個雅致的請柬時,你就喜歡上了,再沒有別的比這更重要的了,因為你已經找到了最合適的東西,我這觀點怎麼樣?」
莫莉忍住眼淚不哭出來,那不是生氣的淚水,只是淚水,「我只是不習慣那樣一看就買,行了吧?」她脫口答道,一邊匆匆走進浴室去刷牙,潑些涼水到眼皮上,緩解一下被淚水刺痛的感覺。
蒂姆依然緊追不捨,「只是不習慣,莫莉?」他一邊問。一邊從她身旁穿過,走到放有一堆瓶子的櫃子跟前,「還是覺得自己不配花這麼多錢——因為錢不是自己親手掙的?」
「哎呀,這太無聊了,菲茨傑拉德,沒勁。」她嘴裡含著
牙刷,從他的胳膊下穿過回到寢室裡,他又一次盯住不放,簡直像她鞋底上粘的一塊口香糖——怎麼也擺脫不掉!
「是嗎,莫莉?」他還堅持著自己的「論點」,一邊抓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身子扳過來。「難道這就是整個事情的原委,整個爭執的原因——導致了婚約的破裂,只是因為你認為自己本應該用一個幼兒園教師的工資去支付婚禮的支出,而又做不到?據我所知,你父母的支付能力也有限,而我也並沒有指望他們去支付這樣一個宏大婚禮的費用。」
莫莉漱了口,把冷水潑到臉上拍拍,又閉著眼去找毛巾擦,蒂姆順手遞給她,「菲茨傑拉德,新娘和新郎的父母理應支付婚禮費用,這是傳統。」她說。
「全是一堆廢話,這才是要點。」蒂姆生硬地附和了一句。
「這只是問題的一小部分,」莫莉走出來,打開通向走廊過道的門,一股冷氣逼來,她不由地用兩隻手抱著自己的胳膊摩擦著,走廊裡還要冷得多,暗得多,在闡述完自己的主要觀點後,她接著說,「我的那一級裡有三個年長的同事,很有生活經驗,她們要比你更懂得金錢的價值。」
「噢,是嗎?但你是否知道愛情是不能用金錢買的?」蒂姆小聲抱怨著,推著她下樓,兩人直奔廚房。
「或許不能買愛情,菲茨傑拉德,但似乎可以使創傷容易癒合——只要租輛梅賽德斯就可以了!」莫莉放慢了腳步,在他身後嚷著,只恨不得退回新婚套房,撲倒在床上,大聲哭一場,直到眼淚哭干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