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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香綾

  鑒定師六十開外,和先前幾位鑒定師一樣,都是紐約大學美術系知名的教授,說不定還教過沈洛寒。

  眾人只見他慢條斯理地摘下眼鏡,先朝傅仲軒微微頷首,才轉頭跟阿迪說:「這是一幅神乎奇技的偽畫。」

  霎時,場內所有的人不約而同的發出一陣驚呼,接著把眼光拋向比任何人都驚訝百倍的阿迪。

  「怎麼可能?我對過畫緣,完全無誤。」

  「沒錯,這畫有四邊,其中兩邊的畫緣確實和原畫一模一樣。」

  「你的意思是說……」阿迪氣結得說不出話。

  「這可解釋為完美的巧合,能畫出這樣高水準的作品,放眼畫壇,可沒有幾個人辦得到。」他竟然很不合時宜地笑得好樂。

  「馬歇爾教授想必已經猜出這名畫者是何方神聖了。」傅仲軒問。

  「一開始我還不是很確定,直到發現這幅畫的下方尚且另有一幅畫,我才有了九成九的把握。」

  「畫下還有畫?」阿迪示音心工作人員把畫框撬開。

  「真的有耶。」下面的畫布上畫的是一名紮著馬尾,擠眉弄眼兼吐舌的女孩,一手叉在腰上,一手掀起迷你裙擺,風騷地露出修長大腿。旁邊以漫畫的方式,寫了一行字——人家只是調皮。

  阿迪見狀,氣得臉紅脖子粗,恨不能現在就拿一把槍把沈洛寒轟下十八層地獄。

  「怎麼會這樣呢?」蘇西陳握著畫,雙手都哆嗦了起來,簡直無法接受這個事實。「這個女人,她到底把原畫藏到哪一昊去了?」

  「傅先生,您的電話。」助理肯尼在辦公室門口喊道。

  「失陪一下。」傅仲軒執起話筒,只喂了一聲,就不再言語了。

  「嗨,卑鄙小人。」是沈洛寒。「謝謝你把我的秘密畫室洩露出去,否則這出精彩的惡作劇就沒辦法上演得這麼順利了。」

  傅仲軒一句「抱歉」梗在喉頭,就是不知怎麼說出口。他並非有意把沈洛寒畫室的所在位置洩露給阿迪,而是和蘇西陳在商討畫作失竊後的因應對策時,順口說出來的,沒想到一向口風嚴謹的蘇西陳竟沒徵得他的同意就把它給張揚出去。

  論真細究,錯的確在他,領受「卑鄙小人」如此難堪的指責,他又能說什麼。

  「我現在才明白什麼叫人面獸心。」沈洛寒咬牙切齒的說。「你這個大壞蛋!」

  電話那頭傳來卡的一聲,來不及說再見,已然斷了線。

  傅仲軒痛苦地放下話筒,怔忡地立在原地,耳邊傳來阿迪惱羞成怒的叫囂聲——

  「媽的,我現在就去把她抓來嚴刑逼問,看她招是不招。」

  「站住,」傅仲軒一個箭步擋住他的去路。「你是剛到美國,還是故意邈視美國的法律?知不知道你的行為已經構成偷竊和非法入侵。」

  「我?!」阿迪氣得快七竅生煙了,哪管得了那麼多。「有本事就叫那個臭婊子去告我。」

  「當心你的措辭。」暴戾之氣在傅仲軒眉宇間狂聚,他目光犀利地掃向阿迪。

  「傅先生說得沒錯,」其中一名警探道,「我們的行為原本就非常冒險。事前你告訴我們有十二萬分的把握,沒想到反而讓自己跌得顏面盡失。現在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時候,而是應盡速想個辦法彌補過錯。」

  「怕什麼?大不了我們再神不知鬼不覺的把畫放回去。」阿迪壓根沒把沈洛寒放在眼裡,即使二度交手,他統統是鎩羽而歸。

  「萬一被她發現了呢?」

  「不可能,再怎麼樣她也只是個女人而已,要是你們不放心,我就自己一個人去。」阿迪正在氣頭上,什麼都來不及細思,等工作人員把畫恢復原狀後,立即一把扛起,走向停在門外的座車。

  傅仲軒佇立在辦公室內,肅冷的看著他莽撞的行止,連向前加以阻止都覺得是白費力氣。

  「傅先生?」肯尼張惶地望著他,沈洛寒打來的電話是他接的,依他推測,阿迪這一去,十之八九是自投羅網。

  「由他去吧,」傅仲軒面無表情的說:「除非你有辦法攔住一頭蠻牛。」

  *  *  *

  再度造訪沈洛寒的住處,門口的警衛意外的並沒向他做任何盤查,視若無睹地由著他登堂入室。

  晚上九點多了,有別於熱鬧的街頭,頂樓的畫室依舊靜悄悄的,好像從他今早來過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踏進過這裡一步。

  阿迪躡手躡足地打開門鎖,屋內仍浮泛著未干的顏料味,垂地的簾幕很不情願地擺動了幾下。

  他在牆邊摸索著尋找電燈的開關,指頭才按上,想想又覺不妥,還是掏出預先準備好的袖珍手電筒出來照明。

  「這樣是不是嫌暗了點?」沈洛寒嬌柔的嗓音冷不防地從角落裡響起,猛地敲進他的神經系統。接著一道強烈的燈光從斜角處直射而來。「要是把我的作品弄壞了,你得花掉半年的收入來賠。」

  阿迪狠喘一口氣,嘴角跟著抽搐了下。該來的躲不到,這女人倒是比他想像的要厲害一些。

  他立直身軀,敢做敢當地昂起下巴,直視沈洛寒。呵,她今晚的穿著可真是!怎麼形容才適當呢?從裡到外,她居然只穿著一件連身的吊帶工作服,雖然從正面看不到她若隱若現的身段,但,沿著光滑的頸項到兩肩,及清晰可見的乳溝,卻令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在上頭徘徊良久,眨都不眨一下。

  「這幅畫——」不等他說完,沈洛寒即截去話頭——

  「是你從我這兒偷去的。」

  「我……」他抬起胸想辯解,但尚未出口已覺語塞。「我只是借。」

  「哦,我懂。」她綻出嫣然的笑顏,態度友善極了。「你擅闖民宅,未經同意就把我的東西『借』走,連歸還時也沒知會我一聲。這在我們台灣叫非奸即盜,在美國的專業用語則為非法入侵、蓄意偷竊。」

  「你不會想告我吧?」阿迪看看四下無人,心想區區一個弱女子,威脅她兩句,應該就可以嚇得她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哦,你不提醒我,我倒忘了。」沈洛寒傻大姐似的搔搔後腦勺。「不過,我有一個更好的提議,明天早上十點以前,你將二十萬美金匯進我的帳戶,然後帶我去吃一頓大餐,跳個舞,晚上則上百老匯欣賞『歌劇幽靈』,算是跟我賠罪。」

  「你不是在開玩笑?」他該有怎樣適切的情緒反應?這個女人不但要他的錢,還明目張膽的勾引他。以他數百萬元的年收入,二十萬雖然算不上是個大數目,然而在被惡意耍弄一番後,即使只要他拿出一萬元他都要嘔得半死。「搞清楚,就算打官司,你也不見得打贏我。我們握有相當的證據,證明你的確有犯罪的意圖,逮你入獄將是早晚的事。」

  「這樣啊!」沈洛寒口氣聽來很驚慌,但臉色卻仍老神在在,甚至有點漫不經心。她故作苦惱地皺起秀眉,兩手拉著工作服上的吊帶,讓高聳的胸部昭然若揭。

  阿迪的眼睛猶如遭受強烈的輻射光探照,霎時感到一陣蝕心的灼熱,從視神經慢慢燎原至每一個感官細胞。

  最毒婦人心,千萬不要中了這女人的詭計。他理智地竊聲提醒自己,可一轉念又恨不得傾丐切熱情,將眼前這尤物緊緊抱在懷裡,發洩掉連日來的疲累和鳥氣。

  「好吧。」沈洛寒失望地撇著小嘴,道:「既然你不肯和解,那我只好找律師跟你談嘍。」

  「你連律師都找了?」果然是有備而來。阿迪一時的炫惑馬上恢復理智,重新氣呼呼地視她為妖女。

  「對啊,他人就在樓下,我去叫他。」門只打開一條縫,阿迪即搶著衝過來將它合上。

  兩人抵著木門近在咫尺,四隻眼睛別無選擇地望住彼此。

  媽的,該死的女人!阿迪恨恨地暗啐,因為他的心跳又無緣無故加快,快得令他腦門發脹,口乾舌燥。

  「你,」他舔了下幹得快裂掉的嘴舌,艱難的問:「你不是已經跟傅仲軒出雙入對了,為什麼還要,呃……」

  「引誘你?」沈洛寒笑得天真又嫵媚。「美國法律又沒有規定未婚男女不能多作比較,再選擇一個最適合或最愛自己的人共結連搞。」

  這借口根本是強辭奪理,從她口中說出來卻能那麼地理所當然。

  阿迪忿忿地瞪著她,鼻中不小心沁入自她頸子溘出的馨香,大大地擾亂了他一向自豪的定力。

  「為什麼需要二十萬?」他似乎有接受和解的打算。

  「為了維持我往後六個月的生活。」沈洛寒眨著靈燦天真的大眼睛,臉不紅氣不喘的說:「傅仲軒答應我,只要我的作品構得上神來畫廊要求的水準,就讓我在那兒開畫展。」

  「你跟他在一起,不會只是為了利用他讓自己得以混出頭吧?」在紐約這人文蒼萃的藝術之都,有才華有能力的人多如過江之鯽,想出頭天,除了靠真本事,不耍點手段幾乎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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