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花靖惠屏著呼吸、小心翼翼,全身緊繃地佇立在離花林集團大樓不遠的小巷子裡。
他緊張又專注地直視那雙充滿憤怒和野性的眼睛,不敢輕舉妄動,腦中不斷回想自己是如何陷入這局面的--
剛從美國處理完一件棘手的投資案回國,在經過一天的休息後,他今天正準備到公司向大哥花靖堯報告整個案件的始末細節。
可是沒想到,才擱置三個月沒開的車子在半途拋錨,所幸拋錨地點離公司不遠,他棄車徒步上班。像是早已習慣類似的突發事件,沒有一般人遇到車子拋錨時該有的抱怨,甚至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接著,就在快抵達大樓前的小巷子裡,他發現了一隻像是剛出生就被遺棄的小狗。他猶豫著該不該停下來關心這顫抖不已的小可憐,多年的經驗教他別多事,免得越弄越糟,但就在他舉步想離開時,小狗發出了可憐的哀鳴。
花靖惠無奈地歎氣,一邊搖頭、一邊喃喃自語:「小東西,不是我狠心不管你,而是我怕如果我被你可憐兮兮的模樣給感動,我們兩個都沒有好結果。」
雖然花靖惠講得誠懇,不過小狗沒領情,尚未睜眼的小身軀在濕灑灑的地上緩緩地蠕動。瞬間,花靖惠的心再也承受不住,他投降了。
可是就在他伸手撈起那又瘦又小的身軀時,一隻母狗忽然跳出來,惡狠狠地對著他大吠特吠。然後……就成了現在這局面了!
身穿西裝的他手上抱著一隻軟綿綿的小狗,和張著利牙、目露凶光、母愛正盛的狗媽媽展開對峙。
花靖惠冷汗涔涔地暗自呻吟,自己怎麼會笨到這種程度?明知道自己的愛心過剩一定會產生不良結果,卻還是重蹈覆轍。他到底還要犯下多少次錯、惹下多大的麻煩才會學到教訓?
他深吸口氣,試著對狗媽媽說明。「呃……嗨,妳好,我不是壞人,我只是路過,看到妳的孩子……牠應該是妳的孩子沒錯吧?長得和妳真像,那眼睛、那鼻子……和妳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樣--」
「汪∼∼嗚∼∼汪汪汪!」一陣狂吠打斷花靖惠意圖示好的話。
他又往後縮了縮。顯然狗媽媽不領情,看牠一臉抓狂的樣子,好像隨時想往他身上撲。他是不擔心自己,就怕再拖下去,會狗命不保……
他的腦中不停搜尋更好的說詞。「呃……妳先別發脾氣,對於目前的情況我可以解釋的,是妳的孩子哭得傷心,我才會好心想幫忙。牠看起來就像被人遺棄一樣,所以我才會--」
「汪汪!」狗媽媽似乎抗議他說錯話。
「不!我不是說妳遺棄自己的孩子,妳這麼愛妳的孩子怎麼可能會遺棄牠呢,是不是?」花靖惠緊盯著狗媽媽的眼,試圖用眼神傳達自己的心意。
不過一切都是徒勞無功,狗媽媽依舊對他齜牙咧嘴。他歎氣。
該怎麼辦?他不知道自己的「磁場」還要多久才會影響這對狗母子,但再拖延下去,後果一定不堪設想。上次他試著挽救一隻卡在樹上的貓,結果那隻貓斷了一條腿,他惹來一臉貓爪痕,兩個禮拜才逐漸消去。
還有,上上次他好心拿食物餵食被棄養的迷你豬,結果搞到牠食物中毒,害可憐無辜的迷你豬軟趴趴地躺在動物醫院裡足足休養了半個月。
當然另外還有許許多多數不清的「被害者」名單,現在他常去的動物醫院負責人阿修和平美都等著看,接下來他又要用什麼更新的手法「殘害」動物。對於他的愛心卻對被關心者造成不可思議影響的結果,已經讓他們應接不暇,更別提他更是他們剛開張的動物醫院最大的財源。
他可不想如他們所願,在他的「被害者」名單中再添一對狗母子。
花靖惠歎口氣,重新振作,準備再展開遊說,讓他們各自平安脫身。雖然他心裡已暗自做好最壞的打算,但還是得試一試。
不過,狗兒似乎也感受到他的意圖,先發制人,又開始凶狠地吠叫。
「阿藍!不可以!」
突然,一道清脆的叫喚聲介入,花靖惠吃驚地抬頭,看見一名年輕女子躍入視線之中。她俐落的短髮襯著英氣的眉,粉嫩的臉蛋上有兩朵紅撲撲的霞雲,晶亮的眼眸或許是因小跑步而顯得生氣盎然,不過此時閃耀著一絲責備、一絲寵溺和一絲抱歉。
花靖惠猜測那抹歉意是對他而來。
果然,那女子在他面前站定,瞪了狗媽媽一眼後,隨即轉向他,點頭致意。「不好意思,嚇到你了,阿藍前兩天才剛生完小寶寶,荷爾蒙失調再加上產後憂鬱症,讓牠情緒不穩,才會變得那麼具攻擊性。」
荷爾蒙失調?產後憂鬱?她用的詞好……好專業!
「沒關係。」
這時,女子也看見他手中的狗兒子。
「喔,你真好心,你找到了阿藍的寶貝。」女子從他手中接過瑟瑟顫抖的小狗。「昨天忠哥帶阿藍的四隻小baby去醫院檢查,回來卻發現少了一隻,阿藍難過得吃不下飯。」
她轉身又瞪了狗兒一眼。「阿藍,妳真丟臉!這個人救了妳的baby,妳卻凶人家?好好道歉!」
「不……用了……」花靖惠尷尬地搖搖頭。有誰聽過狗兒會道歉的?
這女子訓斥狗狗的口氣,好像教訓小孩子一樣,這讓花靖惠感到有趣。
不過,更令花靖惠訝異的是,狗媽媽竟然真聽得懂似的,害羞地低頭對他低低嗚嗚。
「除了道歉之外,也要好好道謝喔!要做孩子的好榜樣啊!」女子又說。
狗兒立刻上前用鼻子頂了頂花靖惠的膝蓋,尾巴也在眼前晃個不停,烏黑的大眼睛好像在求他原諒又好像在表達謝意。
「呃……沒關係……沒事就好……」第一次接受狗兒的道歉及謝意,讓花靖惠有些不知所措。
「真的很謝謝你,現在像你這麼有愛心的人不多了。阿藍,走吧!我送妳去找忠哥。」女子輕快地向他點頭後,便揣著狗兒子、帶著狗媽媽離開。
花靖惠兀自佇立原地,久久無法回神。
現在是什麼情況?幾分鐘之前,他才面臨危機,只要一個閃神、一個不小心,隨時會爆發血淋淋的慘事,搞不好是人狗傷亡。沒想到,那女子如旋風般出現,三言兩語便化解他的危機。
一陣風吹過,咻咻--
生平第一次,花靖惠沒有因為他的愛心過剩而惹來災禍。他突然傻了,原本在心裡推算的那些種種應變方案,忽然在一瞬間顯得多餘可笑。
別人很難知道,這一生,他都在預防。預防突發事件發生,預防災難無預警地降臨;預防別人闖入生命,也預防有人離開。
因為多年的練習,讓他變得柔軟、彈性、隨遇而安,應變能力超強。任何變化他都能在眨眼間習慣,他比任何人都更早領悟,世界唯一不變的就是--改變。
世界會變,街道會變,道理會變,人心會變,感情會變。他冷眼看著,卻無法違背天性變得冷漠,於是,只好隨時做好準備去抵抗他的宿命所帶來的一切災難。
但是,可是,就在剛剛,他以為會有的災禍,在剎那間灰飛煙滅。
風繼續吹,花靖惠還是一動不動地凝望著那女子消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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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怎麼可能?!」花宇音睜大眼睛看著坐在辦公桌後的二哥,臉上的表情活像嘴裡被塞了兩個雞蛋那麼可笑。「你……你說你剛救了一隻狗baby,可是一點事也沒有?」
「嗯。」花靖惠漫不經心地翻著堆積如山的公文,對於自己的全身而退已不再像早上那麼震驚了。
「不會吧?」花宇音愣愣地靠回椅背。
有關二哥從小到大的災難事跡,身為家中一份子的她,比外人更瞭若指掌。被二哥「帶衰」是絕對不可能逃過的,只要讓二哥的愛心龍捲風掃到,那是百分之百淒慘加落魄,就連家人也不例外--不,或許該說家人反而更慘。
想起從小到大,因為二哥的關心而導致的一連串慘事,花宇音是歷歷在目,餘悸猶存。她還是嬰兒的時候就領教過了,雖然只是聽大人說,但也夠恐怖的了。
那時,她才剛出生三個月,是眾人疼愛的寶貝,原本就愛心氾濫的二哥一直想抱她,但礙於她還小、二哥也不夠大,自然不能如願。
於是他就趁著大家在庭園乘涼、眾人不注意時,伸手摸她的臉。結果,花宇音蕁麻疹發作還發高燒,差點掛掉。
事後,二哥自責不已地放聲大哭,大人除了要照顧她之外,還得安慰他受傷的幼小心靈。
雖然很同情二哥,但她一點也不想成為二哥「關愛」的對象。只要在二哥身邊,不論是火災、水災、雷劈或電擊似乎是再平常不過的事,至於其他小兒科的災難事件,那更是族繁不及備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