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不會……在哭吧?」黎明淳問話的嗓音緊繃。
她不答話,拱著肩膀,十指緊拽桌緣。
「汪藍,你說話啊!」他語氣開始不安。
她還是一聲不吭。
大手半猶豫地伸過來,有些顫抖地抬起她下頷。
「老天!」黎明淳倒吸口氣,彷彿被她滿臉縱橫的淚水給嚇著了,一時手忙腳亂起來。「喂,喂,你別哭啊!你怎麼會哭呢?你、你、你——」他咕噥著,半天吐不出一句安慰來,只能笨拙地重複原先那句。「別哭了啊!」
「我才沒哭呢!」汪藍撥開他的手,狼狽地吸了吸紅通通的俏鼻,轉身就走。「我要回家了。」
好丟臉,她居然在他面前哭得像淚人兒,丟臉死了!
「藍藍,你別走啊!」他焦慮地跟在後頭。
他幹麼還跟上來?她慌了,愈走愈快。
「藍藍,你等等我!」
她索性拔腿開始跑。
她步履如風,他卻捷如閃電,一下子抓住了她肩膀。
「你做什麼?放開我、放開我啦!」她掙扎。
他不肯放開她,緊緊摟住她的腰,強迫她轉過身來。
淚漣漣的容顏映入他眼底,他臉色一凜。
「你放開我啦,我要回家,你讓我回家啦!」汪藍拿雙手揉眼睛,孩子氣地又揉眼淚又跺腳。「人家……要回家啦,要……回家。」她哭得喘不過氣。
「好好,讓你回家、讓你回家。」話雖這麼說,他卻絲毫沒有放她自由的意思。「別哭了好不好?」
「就跟你說我沒哭啦!」她還要逞強。
他無奈,目光從她淚霧迷濛的眼,巡過她濕潤的臉頰,落定她緊抿著、像隨時會擰碎的唇。
他不禁歎息。「對不起。」他啞聲道歉。
他說對不起?她一愣,揚眸呆望他。
「是我不好,我整你,整得太過火了。」他微微苦笑。「原諒我好不好?」
「原諒你?」她愕然眨眼。
他低下頭,額頭與她的相觸。「我太壞了。」沈啞的嗓音搔弄她耳廓。「我不該故意欺負你。」
他欺負她?有嗎?
汪藍茫然不解,傻傻地凝視他,認出他眼底不再像方纔那樣嘲弄諷刺,反而浸滿了溫柔,她心一動,又落淚了。
「對不起,不要哭了好不好?」黎明淳誤解了她的眼淚,以為她在氣他,頓時又慌了起來。「這樣吧,我彈琴給你聽,你答應我不哭好不好?」他哄孩子似的哄她。
她也果真像個孩子,一聽他這麼說,馬上伸手揉去眼淚。「你真的要彈琴給我聽?」
他點頭,淡淡揚著唇,笑意裡染著某種說不出的、拿她沒法子的寵溺。探出手,他揉了揉她的頭。
「過來吧,我彈給你聽。」
☆☆☆☆☆☆☆☆☆☆ ☆☆☆☆☆☆☆☆☆☆
他彈琴給她聽。
彈那首她最愛的英文歌,從在嬰兒時期便聽著媽咪溫柔吟唱的曲子,那首她每當心情好時,總會自己偷偷哼著的曲子。
汪藍趴臥在沙發上,側過還透著淚光的粉顏,看她一心迷戀的男人,坐在琴前,為她彈琴。
他的琴音,有時溫柔似水,有時激昂如電,更多的時候,是像根軟軟的羽毛,輕輕搔弄她的心。
好像作夢一般啊……
汪藍歎息,想起自己曾經無數次坐在自家窗前,偷聽他以各種變奏、各種表現方式來彈這熟悉的旋律,每聽一回,她的心便更深陷一分,如今她已完全跌墜在情網裡,掙脫不開。
她好喜歡這首曲子,好喜歡他呵!
她想跟他一起飛,飛到月球上,和滿天星星一起跳舞。她想吻他,更想被他吻;他的吻,甜甜的又挑動人心,比巧克力還夠味。
她該怎麼辦?
「好聽嗎?」他忽然轉過頭來,微笑望向她。
她的臉一下子發燒,心跳快得幾乎迸出胸口。
「你喜歡嗎?」他又問。
她賴在沙發上,羞澀地點點頭。
「那可以不哭了吧?」他的眼亮閃閃的,好似星星。
「嗯。」她輕聲應,容顏一側,埋入沙發佈裡。
好害羞啊!他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看她?
他一定把她當長不大的孩子,一下哭一下笑,一下耍脾氣,一下又乖乖聽琴聲的小女孩。
「你好像常常彈這首歌,你這麼喜歡它嗎?」撒嬌似的甜嗓悶悶傳出來。
「你怎麼知道?」他嗓音帶笑。「難道你常躲在一邊偷聽嗎?」
「我才沒偷聽呢,是你自己彈得太大聲了。」柔唇不悅地在沙發上揉擦。
「這樣說話不會透不過氣嗎?」他逗問。
她直覺想搖頭,但想一想,果然覺得鼻尖透不過氣,側抬起嫣紅粉顏。「有一點啦。」
他怔望著她嘻嘻傻笑的嬌態。
汪藍被他看得不自在,心跳更加如擂鼓,在自己耳畔怦怦作響。她坐起身,掩飾地撥了撥發。
「我很喜歡這首歌,小時候我媽常唱給我聽。」她垂下眼,十指緊張地絞握。「其實也算是我的搖籃曲啦,呵呵。」又是一串傻笑。
他不禁彎了彎唇。
「你呢?你什麼時候喜歡上這首歌的?」
「在我念大學的時候。」
「為什麼會喜歡?」她好奇地抬起眸。
他沒立刻回答,微微一笑,轉回頭,修長的手指溫柔地撫過琴鍵,織出一段美妙琴音。
她心動地望著他籠著一團柔霧的背影。
「我念大學的時候,繫上有一個女同學,她老戴著副眼鏡,腦筋聰明到不行,個性偏又彆扭到極點,我們都覺得她像個怪胎,可是後來我發現,她其實是個很可愛的小女生。」
可愛的小女生?她聽著他朦朧的敘述,心窩像浸透了梅子醋,開始發酸。
「有一天晚上,天氣很好,我經過學校湖畔的草地,看見她一個人躺在草地上。她的姿勢,真的很難看呢,兩手兩腳攤開,像大字形,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女生躺得那麼不文雅。」他輕輕一笑。
她心一跳,偷偷汗顏。
糟糕糟糕,她好像也屬於不文雅那一類的女孩啊。她也喜歡躺在草地上,躺姿也像他形容的,丑到不行。
呼!汪藍憋著氣,悄悄抹汗。
「我走過去想勸勸她,女孩子穿裙子不要這樣躺在草地上,結果一靠近她,卻聽見她在唱歌。」
「唱歌?」汪藍愣了愣。「就是這一首嗎?」
「對啊,就是這一首。」黎明淳低低說道。「她的歌聲比巧克力還甜,唱的時候瞇起眼,眉毛彎彎的、嘴唇彎彎的,好可愛。」他頓了頓,輕吁一口氣。「真的好可愛呢!」
汪藍狐疑地瞇起眼。
她有沒聽錯?她怎麼覺得他說話的語氣、歎息的樣子,很像在……發花癡?
男人也會發花癡嗎?
「那時候,我還真有股衝動,想伸手去掐她臉頰呢。」
她屏住氣。她沒聽錯,他是在發花癡。
「然後我就知道我完了。我身邊那麼多女孩子,一個個都想倒追我,一個個黏著我不放,我偏偏就是忘不了她唱歌的樣子。」
「有那麼誇張嗎?」汪藍嘟起嘴,感覺胸口嫉妒的針在猛刺。
黎明淳回過頭,好無奈地望她。
她蹙眉。「你幹麼這樣看我?」
他牽牽唇,苦笑。「真拿你沒辦法啊!」
「什麼?你說什麼?」她沒聽清。
他別過頭。「沒什麼。」
她不是滋味地瞪著他隱在陰影裡的側面。「你既然那麼喜歡她,想必一定馬上開始追她吧?」
「當然。」
「啊,那她一定被你撲倒了。」更不是滋味。
「撲倒?」他不懂。
「就是被你追到手了啦!」她沒好氣地解釋。「你不是說自己很受女人歡迎嗎?那她一定抗拒不了你這個大情聖嘍。」
他默然片刻,忽地,一聲冷嗤。「哈!」
「哈什麼哈?」她又妒又惱。
「你猜錯了。」相對於她的懊惱,他顯得深沈。「她可從來沒把我放在眼底,事實上,我猜她可能根本不曉得我對她有意思。」
「嗄?」她怔愕。
「她是個很遲鈍的女人,遲鈍到讓人很想殺了她。」
「咦?」她怎麼覺得這句話很耳熟?
「我想她現在早就忘了我。」
「什麼?」遲鈍的汪藍總算在他淡然的話裡感覺到落寞,她心一擰,急急安慰他。「不會啦,她怎麼可能忘了你?你這麼特別,又有才氣,她一定……記得你的。」
黎明淳抬起眸,啼笑皆非地望她。
「真的!你不要鑽牛角尖啦。」她以為他不信,更加熱切地勸他。「她一定還記得你的。」
他看著她,良久,忽地微微笑了。
「這話由你來說,一點說服力也沒有。」他低聲道,凝視著她的眼,好溫柔。
她屏息,被他看得腦海一片空白,好不容易才找回理智,跳下沙發,巴巴地來到他身前。
「你別難過了,黎明淳,別這樣。」她將他的頭攬到胸前,哄小孩似的哄著他。「我相信她一定會記得你的。她如果不記得,只能怪她不識相,這麼好的男人追她,她居然無動於衷?簡直傻瓜一個!」
她知不知道,她正在為他仗義痛罵的人,就是她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