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須承認,在那一刻我有一點後悔,那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危險。」
「還好吧,我記得那場比賽沒出任何狀況啊。」藍彥笑笑的回答。
「藍彥,我是認真的。」葉國維急切地說道。
「我也是認真的,我喜歡這個工作,沒理由放棄。」
「是嗎?」葉國維有些黯然。
這一刻,風也顯得有點急了。
他牽著藍彥的手,默默又走了一段路。
「藍彥,」
「唔?」
「妳還記不記得,我曾經跟妳說過,如果妳要那根積木,就拿東西來換。」
「記得。」
「那好,現在我跟妳要個東西當交換。」
「是什麼?」
「一個承諾。」
「什麼承諾?」
葉國維停下腳步,扳過藍彥的身子,看著她。
「嫁給我。」他柔聲地說。參加完黃耀平的婚禮後,他下定決心要抓住幸福,不想讓它輕易流失。
藍彥望了他一會兒,露出淡淡地笑容,「趁機勒索?」她的語氣像在開玩笑。
葉國維一手撫上她的臉龐,「不是勒索,是我太想和妳在一起了。」
藍彥先是看著他,突然伸手覆上他的手,將它輕輕拉下。
「我不想結婚。」她說,然後轉身自顧自的往前走去。
葉國維看著她的背影:心裡很是複雜,快步追了上去,重新牽起她的手。
「我不是叫妳現在就作決定,未來還很長,這件事我們可以慢慢計畫。」
「計畫什麼?我看不出現在的生活有什麼不好。」
「這不是好不好的問題,連黃耀平那樣的人都願意走入婚姻了,為什麼妳不考慮給自己一個機會呢?」
「婚姻不適合我,葉國維。」
「妳沒試過怎麼知道?」
「有些事,不用試你就知道結果了……家庭、小孩,」藍彥撥了撥頭髮,輕笑一聲,「我想都沒想過。」
「藍彥--」看著她,葉國維有些灰心。
是啊,有些事不用試你就知道結果了,就像他不用問,也能猜到藍彥對這個問題的答案,但怪不得他啊,是她給的幸福太飄忽了,所以他才會拚命地想抓住。
「葉國維,」藍彥突然轉頭看他,聲音輕輕的、柔柔的,暖和了入夜後,空氣中微微的沁涼。「我們已經在一起了,不是嗎?不管有沒有那個形式、那張證書,情況都不會改變,我不會從你身邊走開。」
然而,你永遠猜不透,命運會在什麼時候,突然召回停在你肩上的青鳥,只剩那流光似的回憶,最終網住的,也只是無盡的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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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葉國維成為專科醫師,工作量變大,工作時間相對也變得更長,以至於藍彥這趟回來,他陪她的時間減少了許多,為此,他對藍彥深感抱歉。但真正讓他身心俱疲的卻是來自工作上的壓力,特別是不斷面對醫院裡不停上演的生老病死,格外讓他感慨。每每回到家,洗過澡,直到摟著藍彥入眠的那一刻,他才彷彿終能自沉重的工作壓力中釋放出來。
十二月的最後一個禮拜,當所有人都歡欣準備迎接新年,葉國維那個部門卻一連送走了四個病人,這在他內心產生了很大的衝擊,也讓他久久無法乎復。
那晚回到家,藍彥已經睡了,整個家陷入一片黑暗,他將自己拋進沙發,拔下眼鏡,合上雙眼,內心疲憊萬分。過了一會兒,燈突然被打開,他張開眼睛,藍彥出現在他面前。
「吵醒妳了?」葉國維啞聲問道。
「沒有,我起來喝水。」話剛說完,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響起,藍彥走過去接起電話。
葉國維靜靜地看著她,待她掛上電話,他問她說:「誰打來的?」
「經紀人。」
「這麼晚打來,有什麼事?」
「沒什麼,只是談一些贊助上的問題、還有新合約的事。」
「新合約?」
「嗯,今年合約到期,要重談。」
葉國維邊揉太陽穴邊說道:「我知道了,妳去睡吧。」
藍彥沒有移動腳步,她盯著他,好一會才開口問道:「你怎麼了?」
聞言,葉國維抬起頭看她,沒戴眼鏡,藍彥的影子看起來模模糊糊的,月色下,平添她原本就有的迷離氣質,她是他的女神,看似親近卻又遙不可及。
「我有點累,今天又送走了一個病人,已經是這個禮拜來的第四個了。」他有些無力地說著。進入醫院工作也好幾年了,這不是他第一次親眼目睹人生中的死別,但卻是第一次像現在這樣感到無力、感到生命的本質是如此脆弱與渺小。
「這種事,以後碰多了,你就會習慣了。」藍彥的回答很隨意,彷彿生死在她眼裡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怎麼習慣?藍彥,我看著他們在我面前停止心跳、看著病房裡哭泣的親屬,這種感覺並不好受,在那種情況下,我不知道其他人都怎麼看,但至少我自己是無法……就當個局外人冷眼旁觀這一切。」他記得大二時,曾經修過一門課,名稱是什麼他忘了,內容則是教導他們這些准醫生如何以積極、正面的態度去面對生命的課題,但行諸於教條時,一切講起來都很容易,真要碰上了,到底還是讓人難以承受。畢竟,在葉國維的觀念裡,對於死亡始終是抱持著哀傷和敬畏的,即便是當了醫生後,也還是學不會冷眼去看待人世的無常。
「你的問題我無法解決,但如果我是你,我會試著看開點。」藍彥說得很平淡。
「我也很想看開點,但面對他們,我連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對我而言,這是我成為醫生後最難的一部分了。」
也許他一開始就選錯志向了,醫生這份工作,不管在身體或心理上對他這樣的人而言都太過辛苦,壓根不適合他。
藍彥沒再說什麼,她走到窗邊,拿起放在窗台上的煙,點燃,吸了一口,然後轉身看著那個坐在沙發上的身影,他正低著頭,雙手插入散亂的發中。
「今天早上,有個消防隊員被送到醫院來,送來的時候已經沒有心跳了,試了好幾次電擊,勉強救回來,但到下午情況突然急轉直下,還是走了。她的妻子接到通知,趕到醫院,在手術房外面,哭著抓住我的手叫我再試試、叫我再幫幫她,她一直說她先生不會死,她今天早上才剛送他出門,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也沒辦法安慰她,我多希望告訴她,她先生沒事,只是受了一點傷……」葉國維抱著頭,聲音裡有明顯壓抑的痛苦。「我真的愈來愈害怕扮演這樣的角色,必須去告訴別人他愛的人死了,那好像是我親手在終結別人的幸福。」他有些激動的說著,聲音也開始微微顫抖。
「當醫生本來就是這樣,你在害怕什麼?」藍彥吐了一口長煙問道。
葉國維抬起頭,看到月光中一點小小的螢火,他霍然起身朝它走去。
「我說過不要抽煙,它對身體不好。」他抽走藍彥手指間的煙,熄了它,然後看著圈在他手臂裡的藍彥,她看來平靜,表情裡沒有一絲波瀾,他有些心驚,將額頭抵在她的額頭上,低聲問道:「藍彥,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妳會不會像那個消防員的妻子一樣悲傷?妳會為我哭嗎?」他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問她這個問題,這一刻,他毫不避諱,只想擊潰她的沉靜,她對生死的淡然讓他沒來由地心慌。
藍彥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倏地,露出淡淡微笑說:「誰知道?也許我會比你早走……」她話還沒說完,葉國維就慌張地舉起手摀住她的嘴,接著緊緊將她擁入懷中,彷彿要把她揉進他體內,好讓誰也搶不走她似。
「藍彥,妳答應我,以後不要再開這種玩笑!」說著,他大力擁了藍彥一下,「答應我,永遠不要再說『死』這個字,永遠,永遠,永遠都不要,妳聽到了嗎?」
「藍彥?」聽不到她的許諾,葉國維再次緊抱她。
「好。」她總算回應他。
下一秒,葉國維抬起藍彥的下巴,找到她的唇,在這個漫漫長夜,用他赤裸的身軀包圍住她,試著用她的溫度驅散他內心的陰霾。他告訴她他害怕,但沒說為什麼,事實上,他是懼怕他在向別人宣告他們摯愛的人死亡的同時,也在折殺自己的幸福,他怕有一天,自己也會成為那個從別人口中得知藍彥離他而去的人,知道自己再也觸碰不了她,那他寧願隨她一起死去。
那個晚上,葉國維不斷地跟神懺悔,他跟神說,那只是藍彥的無心之言──
神,您聽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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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完年,藍彥合約的事情仍還搞不定,只看到她三天兩頭就拿著電話和她的經紀人討論這件事,葉國維雖然關注,卻沒多說什麼,反正對於賽車,他能置喙的餘地本來也就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