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藍彥自然的態度,葉國維心情也稍稍放鬆了些。
「燒餅、豆漿。妳怎麼不多睡一會?」他邊說邊從塑膠袋裡拿出早餐,放到藍彥手上。「還有,妳怎麼一大早起來就抽煙?」他仍不忘責備她一下。
「我看你不在才抽的。」
「誰說我不在妳就能抽?」葉國維遲疑了一下,還是伸手撥了撥藍彥的紅髮。
「是你說吸二手煙不健康的。」
「那我也說過,比起我自己吸二手煙,我更在乎妳有沒有抽煙,妳想肺黑掉嗎?」
「知道了。」藍彥咬了一口燒餅,「等一下我想回我家去看看。」她說。
「有事嗎?」
「沒什麼,只是看看。」
「好,吃過早餐我陪妳回去。」
「不用了,不方便。」藍彥一口回絕。
「為什麼不方便?」葉國維問,隨即意識出藍彥話裡的意思。「是因為我媽嗎?如果是的話,妳不用擔心,我們的事我已經跟她說過了。」
「那好吧。」藍彥沒再堅持。
於是吃過早餐後,他們一同回到藍彥的家。
推開鐵門,屋內因為太久沒人居住,所以瀰漫著一股霉味,葉國維走到陽台前,打開一整片的落地窗,屋外清新微涼的空氣頓時竄了進來,驅散了原本停滯在屋內的死氣和冷清。
藍彥則在屋裡內外到處看著。
「都是灰塵。」她說。
「那還用說,妳已經一整年沒回來這裡了。」葉國維邊說邊挽起袖子,走到廚房拿了一塊抹布,擰了一點水,開始擦拭積了一層灰的傢俱;藍彥跟著也拿了一塊抹布,動手幫忙清理,不一會兒功夫,他們就將屋內打理乾淨了。
葉國維扔下抹布,撢了撢沙發,然後坐下。
「我坐來坐去,還是覺得這張咖啡色絨布沙發最舒服。」
「是嗎?坐墊都掀了。」藍彥靠在牆邊笑著說,用手指著沙發上一處破掉的地方,裡頭的黃色海綿隱約可見。
「真的耶,妳沒說我都沒注意到。」葉國維甩手摸了一下掀起來的地方,「應該還能修吧?」
「修它幹嘛?浪費錢!這個沙發很久了,早該丟了。」
「妳真無情!哪天我頭髮白了、牙齒掉了,妳該不會也把我丟了吧?」葉國維側過身,從沙發上一把將藍彥拉進他懷裡。
藍彥被他大力一扯,重心不穩,往後跌入沙發,跌進他懷中。
「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她說。
聽了藍彥的話,葉國維轉身將她抵在沙發背上,目光探進她的眼裡。
「這不是我想聽到的答案。」他一說完,下一秒便低頭給了她一個長長的吻。
過了一會,鬆開她,他執起她的手親了一下。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看到妳時,那時候我才小學五年級,站在妳家門口,妳瞪了我一眼就走過去,我被妳嚇到了,還以為妳是哪裡來的怪人,尤其是妳謎樣的紅髮,讓我印象深刻。」葉國維說著,以指為梳,溫柔地滑過藍彥的紅髮。
「我有瞪你嗎?我不記得了,那麼久的事,你怎麼還記得?」藍彥笑問。
「不只這件,只要和妳有關的每件事我都記得很清楚。」葉國維說著,神情似已沉醉在往日時光裡。「後來知道妳和我同校,我很高興,每天都等著和妳一起去上學,所以黃耀平老愛虧我,其實他看得最清楚。還有,妳還記不記得,那天就是坐在這,妳要我抽積木,然後才答應和我交往,妳不知道當時我有多緊張,妳害我死了幾萬個腦細胞,虧我那時還是要聯考的人呢。」
「你老是喜歡回想過去。」藍彥說著,伸手撫上葉國維的臉龐。
「沒辦法,我和妳不同,我是個天生愛念舊的人。」他拉下她的手,握在他的掌中。「告訴我,妳一開始是不是很討厭我?」
藍彥搖搖頭。「不會,我沒感覺。」
「那現在呢?」他將她的手放到他的心窩上。
「現在當然也不討厭。」
面對藍彥的迂迴,葉國維也沒深究,只是抓著她的手,撥弄起她的指頭。
「時間真的過得好快,妳數過沒,一年,兩年,三年……我們認識將近十五年,交往也快七年了。」
「是嗎?有這麼久?」
「這樣叫久嗎?」葉國維笑了笑,眉宇間不經意地流露出幸福的神情。「那我一定很貪心,我常常想,如果妳一生下來我就認識妳了,那該有多好!」他凝視著藍彥,輕輕撫摸她的臉頰。「為什麼我會這麼喜歡妳?」
藍彥沒說話,卻第一次主動摟了葉國維。
他有些震驚,將她抱緊。
「妳開始讓我捨不得放妳去英國了。」
藍彥接著鬆開他。
「什麼時候走?」葉國維問。
「一月底吧。」
「這麼快?」好像昨天才剛到機場接她,一轉眼,又要送她離開。
相聚短暫,分離又總是匆忙,人生中有很多時候,充滿了百般的無奈。
「以後每年妳都要到國外賽車嗎?」葉國維問。
「如果有車隊要和我簽約的話。」藍彥回答。
「這樣,那乾脆妳回來時就到我那住好了,也不用這樣跑來跑去。」
藍彥不置可否,話題一轉問道:「葉國維,那個積木可不可以還給我?」
「還妳?」葉國維想了一下,搖搖頭,眼裡帶著笑意。「不行,那算是定情信物,妳要的話,就拿東西來換。」他逗她,要不要還她,他自有一套想法。
「什麼東西?」
「等我想到再告訴妳,不過我現在有另一個東西要給妳。」說著,他從口袋裡掏出那天在廟裡求來的平安符,遞給藍彥。
「這是什麼?」藍彥問。
「平安符,我替妳求的。」
「我以為你讀理科,不信這個的。」藍彥拿著平安符,話語裡帶著那麼一點取笑的意味。
葉國維尷尬的笑了笑。「求心安的,心誠則靈,妳只管收好。」其實連他自己也不清楚,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也變得跟他媽媽一樣迷信,對於命運這種東西,也逐漸有了莫名的畏懼。
「anyway,謝謝。」藍彥說著,便將平安符的紅繩順著符繞了好幾圈,妥妥當當的弄好,再放進她外套的口袋中。
兩個禮拜後的早上,葉國維正打算出門,卻看見藍彥一反以往的起床梳洗。
「妳等下要出門嗎?」
「嗯,我約了房屋仲介去我家。」
「妳要賣掉那間房子?」
「我考慮過了,如果我要跟你住,那我幾乎一整年都不會在那,不如乾脆就賣了那間房子。」
「不是還有貸款沒付嗎?」
「還有一百萬。」
「妳怎麼都沒跟我說?何況要賣也不用這麼急啊!」
「我月底就要去英國,所以想先把事情處理好。」
「那妳裡面的東西怎麼辦?」
「找人來估,能賣的就賣掉,不能賣的再找人來收。」
「妳全都不要?」
藍彥搖搖頭。葉國維看了看手錶。
「我出門時間到了,回來再跟妳說,妳先幫我把那張咖啡色絨布沙發留下來。」話說完,人就匆匆忙忙的離開了。
結果,藍彥在月底飛去英國,而一時半刻找不到買家的房子,則被扣在仲介公司的手上。不過在那之前,葉國維已找了時間到藍彥家,花了一番力氣把那張舊沙發給搬回來,放在他租的公寓裡,因為公寓原本就不大,再加上一張舊沙發,頓時佔去一半的空間。每回他從外面回來,一打開房門便會抵到沙發,讓他不得不縮著身子才能閃進屋裡去,但他不以為意,只去賣場買了一塊桌布,塞進坐墊裡,蓋住掀起來的地方。每當特別想念藍彥的時候,他便會窩在那張沙發上,想著她坐在那時看他的神情,彷彿他一伸手就能將她摟進懷中,藉此熬過每個思念的長夜。
第八章
對葉國維來說,關於藍彥的賽車事業,他知悉的並不多,一直到她踏入職業的第三年,他才終於有機會親眼目睹她在賽車場上的風采。
那年十一月,他親自飛到澳門,觀看了第四十四屆格蘭披治大獎賽。比賽為期兩周,吸引了不少來自世界各地的賽車迷,藍彥代表她所屬的Rays Motorsport參加其中的三級方程式大賽,她在這項被賽車界喻為「新人最佳跳板」的比賽中,先是在排位賽跑出兩分十三秒六五的成績,順利拿下竿位;而後又在兩天後,於兩回合加總三十圈的正式比賽中,拿到了第二名。
他始終無法忘記當時內心的震撼,排在頭位的藍彥,駕駛著紅黑相間的賽車,在跑道上一圈圈的騁馳,呼嘯而過的引擎聲,讓他有種耳膜幾乎要被震破的錯覺,十五圈後,越過終點揮動的方格旗,她以一介女流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賽後,在眾人的掌聲中,藍彥身著一襲賽車裝站上頒獎台,隔著黑壓壓的人群,他遠遠地望著她,只見她的紅髮在風中飄揚,他突然有種感覺,覺得她離他很遠,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也看不清楚她沉浸的這個世界,他只覺得這一切對他來說都好陌生、好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