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為、什、麼、一、直、盯、著、人、家、看?」黃耀平誇張的重複著剛才說的話。
「不是這句,前面那句。」葉國維揮揮手,他剛才好像聽到藍……什麼的,是她的名字嗎?
「喔,藍彥啊,就是剛才那個紅頭髮的女生,你不是認識她嗎?」
這下葉國維總算聽懂了。「她的名字叫藍彥?」他問,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她的名字。
「對呀。」
「哪個艷啊?」
「呃--」黃耀平歪著頭想了想,「啊,是盧得彥的彥啦,藍就是藍色的藍。」
「藍彥--」葉國維輕念著,原來她叫藍彥,好像男生的名宇啊。
意識到一道注目的眼光,他轉頭一看,只見黃耀平正饒富興味的盯著他。
「幹嘛?」葉國維瞪著黃耀平問。
「葉國維,你煞到人家了喔?」
「我哪有!她是我的新鄰居,我對她很好奇,不行啊?你呢,你又是怎麼知道她名字的?」
「我妹跟我說的啊。她轉到我妹他們班,第一天去就造成轟動,紅頭髮耶,年紀這麼小就染髮,真屌!」黃耀平逕自替藍彥的紅髮下了結論。
「你怎麼知道她的頭髮是染的?」葉國維問道。他不是沒想過,但直覺不可能。
「不然咧?哪有人天生頭髮是紅的,只有阿兜仔才會,她看起來又不像阿兜仔。」
是這樣嗎?她真的去染髮嗎?
「你妹還說什麼?」葉國維再問。
「沒什麼了啦,不過我妹有說,她上台自我介紹時只說了一句『大家好,我叫藍彥。』然後就什麼也沒說了,反正很屌就是了。」
「是喔。」葉國維感到有些失望,他本以為能從黃耀平那知道更多的。
「你幹嘛問我,你跟她不是鄰居嗎?」黃耀平反問。
「她才剛搬來,連同這次,我也只看過她兩次,跟她根本不熟。」葉國維說。
閒談中他們已經回到了教室。
吃過飯後,倒完垃圾,午休的鐘聲響起,葉國維跟其他學生一樣,安靜地趴在桌上睡午覺,但他小小的腦袋卻像停不住似的,不斷地運轉著。原來她的名字叫藍彥,被分到黃耀平他妹那一班,那就是四年乙班嘍,沒想到她的年紀竟然比他還小,上次看她足足高他快一個頭,他還以為她比他大呢!但她的紅頭髮呢?這個初見她時便留在他心中的謎團,難道真像黃耀平說的,是她去染的?對於這項猜測,他半信半疑。然而,就在兩天後,這個疑惑總算得到了解答。
那天下課,他到教務處去交班級日誌,就在經過訓導處門口時,突然看到藍彥醒目的紅髮出現在裡面,接著是訓導主任發狂似的一陣咆哮。
「誰叫妳染頭髮的?」
藍彥站在訓導主任的面前,一手提著書包,另一手插在口袋裡,面對訓導主任的疾言厲色,絲毫沒有一點懼色。
「我沒染。」她沉著的回答道。
沒染?!聽到藍彥的話,葉國維大吃一驚,原來她的紅髮是天生的,可是她看起來明明就是一張東方人的臉啊,如果是東方人,頭髮又怎麼會是這樣紅紅的呢?
「還說謊!沒染頭髮怎麼會是這個顏色?難道妳跟別人不同嗎?」訓導主任問出他心中的疑惑。「老師在問妳話,為什麼不回答,妳不懂禮貌嗎?」
「我沒染。」藍彥再次強調。
「妳還嘴硬!小小年紀就這麼會說謊,還學人家標新立異,想要引人注意是嗎?妳這種觀念非常要不得,我再跟妳說一次,我們學校的校規是不准學生染頭髮的,妳今天回去就把頭髮給我染回來,我明天不想再看到妳的紅髮出現在學校裡,否則我會把妳轟出學校的大門,聽清楚了嗎?」
藍彥靜靜的聽著教訓,不作回應。
「妳最好把我的話給聽進去,我們絕對不容許像妳這樣的學生來破壞學校的形象!」訓導主任說完,用手推了一下藍彥的額頭,「好了,妳回家吧。」藍彥一時不察,往後踉蹌了一步。
正當葉國維專心的盯著訓導處裡的發展時,黃耀平的聲音從中庭那傳了過來。
「葉國維,你在看什麼?快點,球賽要開始了,大家都在等你。」
聽到黃耀平的話,他快步離開訓導處,以最快的速度跑向教務處。幾秒鐘之後,又像一陣風似的回到中庭,黃耀平正在那等他,兩個人跟著拔腿跑向操場。
「喂,黃耀平,那個女生的頭髮是天生的耶!」葉國維一邊跑,一邊把剛才得到的情報說給黃耀平聽。
「誰啊?」黃耀平隨口問。
「就是和你妹同班……」葉國維話還沒說完,黃耀平已經打斷他的話,向著操場大叫道:「周光義,我們來了,今天一定要打敗八班,衝啊!」
算了,葉國維心想,全世界對藍彥最好奇的人大概就是他了吧。對其他人來說,她的紅髮是天生抑或是染的,根本就不重要,他們只會認定她是染的,然後拿這個來當攻訐她的名目,看來這在她成長的過程中,應該屢見不鮮吧。
至於藍彥最終有沒有屈服於訓導主任的淫威,把頭髮「染回來」呢?
答案是沒有。她很帶種,隔天依舊頂著一頭紅髮出現在校園裡,這可把訓導主任給氣瘋了,頭一遭有學生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於是他在朝會時把藍彥叫到升旗台上,當著全校師生的面,辱罵藍彥。整件事便這樣開始在校園裡傳了開來,搞得沸沸揚揚,弄得全校無人不知曉藍彥的名聲,最後還是勞煩藍彥的阿嬤出面解釋,說藍彥的紅髮是天生的,整件風波才終告落幕。但訓導主任不甘心,自此視藍彥為眼中釘,動不動就找她麻煩,逮到機會不是罰她做勞動服務,就是在眾人面前訓斥她一頓,好像她生來就不需要自尊一樣。
接下去的幾個禮拜,葉國維陸陸續續地從黃耀平那聽到更多關於藍彥的消息。聽說她不愛和人打交道,每節下課就趴在她的座位上睡覺,既不和人打招呼,也總是獨來獨往,在班上很不得人緣。他總以為這只是黃耀平誇大,直到兩個禮拜後,他親眼目睹,才總算瞭解黃耀平所言不假,藍彥在班上被孤立、欺負的情況,遠比他以為的還要嚴重。
那天,他和黃耀平預備要到公共區域去打掃,走過四年級的教室時,正好看見藍彥在擦玻璃,他看她一眼正要經過,突然,講台前一個男生把抹布往教室後一扔,抹布不偏不倚地劃過藍彥的紅髮,掉在後方的桌子上,藍彥轉頭向講台那看了一眼。
「看屁啊!又不是故意的。」男同學挑釁的說。
藍彥沒理他,把頭轉回去,又繼續擦著玻璃。
「屌什麼屌,不知道有沒有洗澡,全身都是魚腥味,臭死了!」男生轉頭跟身旁的同伴說,惹來一陣竊笑。
「就是說嘛,超賤的,而且還染紅色的頭髮,三八!」另一個男生加入戰局。
「對,又賤又愛現。」
「我媽說只有不正經的女生才會把頭髮染成紅紅的。」
「那還用說,有夠嬈的,真討厭!我們怎麼這麼衰啊,她為什麼不乾脆轉去三班。」
「三班?」另一個男生聽了哈哈大笑。「對呀,轉去三班,剛好和他們班那個髒兮兮的胖鬼劉俊德配成班對。」
幾個男生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的諷刺起藍彥;而她對他們的嘲弄卻置若罔聞,像是不太在乎似的,仍舊默默做著自己的事。
「走啦走啦,去掃地了。」黃耀平拉著他離開。
「他們怎麼這樣啊?」葉國維有些微詞。
「你問我我問誰啊?她跟他們班的人本來就不好,我妹說她不太愛理人,平常不講話時看起來很凶,所以很多人都不喜歡她,也沒什麼人要跟她作朋友,不過我看她好像也不怎麼希罕就是。」
「不喜歡也不用說那麼難聽的話,更何況還在全班同學面前說得那麼大聲。」葉國維有些不平地說道,心裡仍舊不能苟同。
黃耀平聳聳肩說:「誰知道!你那麼關心她幹嘛?」
「我哪有!我只是覺得她看起來很可憐,你不覺得嗎?」葉國維反問黃耀平。
「我覺得還好啊,這種事本來就常常發生,而且她長得一點都不可愛,也不試著融入別人,大家當然不喜歡她。要不然你以為我怎麼會這麼受愛戴,當然就是因為我容易相處,而且為人又……」一誇起自己,黃耀平絮絮叨叨地說個沒完,葉國維一句也沒聽進去,腦中只是不斷地想著剛才的畫面。
他沒說謊,他是真的覺得她很可憐,尤其在親眼看見她被同學奚落後。他不知道當時的她為什麼不辯駁,但她保持沉默、安靜擦著窗子的背影,卻突然讓他有種看到西西弗斯的感覺。在希臘神話中,西西弗斯因為觸怒了天神,被罰必須將一顆大石頭從山腳推到山頂,然而每當他快要推到山頂時,石頭便會自動滾下來,他又必須重新將石頭推上去,如此不停的重複著,日以繼夜,沒有休止。在藍彥成長過程中,這些從未間斷過的欺侮與辱罵,在他看來,正像西西弗斯手裡推的石頭,週而復始,永無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