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內還有一道半掩的內門,她遲疑了一會兒,才輕步移過去。
門後,是一間麻雀雖小,但五臟俱全的休息室。
休息室理所當然一定有床。老愛在她心裡那問小房子掛門牌的學長,此刻正在床上休息。
連遙久。
這個門牌後的住戶,如今變成這樣……
走到床沿,凝視著他的睡容。
「還是老樣子,了不起成熟點……」膚色雖白,但比她記憶中的模樣健康了點,只是有些遺憾,當時美人胚子的柔美,如今已經隨風而逝,現在的連遙久,男人味偏重,五官也深邃了些。
她想了會兒,就地坐在床邊,再看他睡沉的臉龐一眼。
昨天見面,彼此還有點生疏,他問她近況,雖然她照實答,但內心總覺得有點隔閡。
也對,不知不覺都十年了嘛,又不是十個月。現在想想,她的初戀是不是有點可悲又可憐?
「學長,連學長,連遙久……」她低聲念著,現在要把他定位在哪裡呢?如果鬧個天災人禍,把心底那棟小房子給掀了,不知道她會不會感覺遺憾?
「四傑,妳的食館經營得還好嗎?」床上的人開了口,帶點懶洋洋的口吻。
她沒有回頭看他,只淺笑道:
「馬馬虎虎。學長,昨天你也吃過柯家食館的便當了,應該知道我的餐館有幾兩重。」
「不算差。」只是也不算美食。他以為,只要她決定去做的事,十年夠讓她成為該行業的頂尖人物了。
「學長,你什麼時候回國的?」
「快滿三年了吧。」
她輕喔了一聲,並沒有追問。
「四傑,妳不問為什麼我回國那一年,沒有主動聯繫妳嗎?」
「學長要怎麼做,其實不關我的事。」他們會遇上,是巧合,不是嗎?內心正在創造十年來最強烈的風暴,準備一舉殲滅那棟掛著「連遙久」門牌的小房子。
消滅它消滅它!
她每年都寄卡片到美國去,他卻說他回國快三年了……是她太看重十年前的承諾了吧……
四週一片安靜,她回過神,直覺轉身看向床——
「連學長?」不會吧?又倒地不起了?她身手敏捷,迅速上床撐起他虛弱的身軀,直覺摸向他口袋裡的手機。
「學妹,別亂摸。」驀地出聲,按住她的手。
她停住。
俊秀的臉龐並沒有面對她,僅輕抵著她的肩頭,在她耳畔輕聲問道:
「學妹,這十年裡,妳有過喜歡的人嗎?」
「……」她沒有正面回應,反問道:「學長,你的身體,好了嗎?」
「算好也不算好。雖然現在身體不是十分健康,但已降低了英年早逝的機會;至少,我不會再倒地不起,仰賴妳的求助。學妹,妳猜,為什麼我一直沒有聯絡妳?」
是不是她的錯覺,是學長的下巴在碰她的肩,還是他的嘴巴——
連遙久早知道她很容易閃神,不等她回答,他繼續說:
「現在這樣子,大概就是我最佳的狀態,跟十年前我冀望的多少有出入,要我活蹦亂跳是不可能了。」
「學長現在快要三十了,再活蹦亂跳好像有點不像話。」
他聞言,笑出聲,親膩地窩進她的頸間。她身上帶點飯香,不過有更多的、屬於十年前在那間山上學校的味道。
「學長……」這種親暱是不是太過火了點?現在半攤在她懷裡的,是一個男人的身體,不是十年前的少年,她……完全可以感受得出來。
「學妹,妳的頭髮變長了。」
「是啊,我變長了,而且還高了三公分呢。」她答。
無論何時何地,她總是有問必答,這讓他大感懷念。垂下的視線充滿算計,再揚起時已經掩藏得宜,他輕輕撤離她的肩頭,跟她面對面。
「學妹,這十年來我一直在想妳……」他淺笑。「妳不問我,這十年過得如何?」
「……」學長,我也很想你。這種配合的話她絕對說不出口,只好撿容易回答的。「學長是去治病養身的,我想,除非學長升級到特別開朗的個性,否則不管心靈或身體上,那段日子都不能算是愉快的吧。」
他意味深長地注視著她,不針對她剛才的答話接口,反而問道:
「妳呢?過得還好嗎?」
她毫不遲疑地點頭。「很好。」她如願完成她的志願,算是過得很好了。
他臉色沒有變,依舊維持著溫柔的淺笑。
「如果這十年來,妳還沒有其他喜歡的人,我們就正式交往,好嗎?」
可能是她面色流露遲疑,他又忽然補充:
「當然,妳也可以拒絕。我的身體狀況並沒有如當初想像的那樣好,妳會拒絕,我不會意外,妳可以不必顧慮我的心情。」
學長又在設置讓她前後兩難的陷阱了嗎?他是故意的吧?以前的學長,有點憤世嫉俗,但因為太懶散了,所以沖淡了渾身上下的刺,現在的學長……
「四傑?」
虛偽到令她毛毛的地步。
她的學長……她的學長……不知不覺已經等了十年的學長啊……
她注意到兩人十分親密,而這樣的親密,是連學長刻意營造的吧?
眼神慢吞吞地繞了一圈,最後定在他俊秀年輕的臉龐上。
他的神色就像千年不變的老妖……不,不能在這時候耍冷。應該說,從一開始,學長的神態就很溫柔,直到現在,溫柔的淺笑還是不變,只是一雙漂亮的黑眸裡帶抹複雜。
「連學長……」她開口了。
說出她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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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她!就是她!」躲在空橋上,目送柯四傑下樓的學生咬牙道。
「不就是個女生嘛。」嬌滴滴的冷面美女耶。
「就是女生,才要教訓她,叫她不要隨便亂放話!」這兩天理事長都訂這個女人的便當,誰知道她會不會說出他勒索連成蘭的事!
更何況,他剛相中連成蘭那個肉咖當「長期借錢」對象,有這女人在,他會陷入經濟困境耶。
「可是,你不是說,她就是那個制伏搶劫超商歹徒的女人嗎?」有點遲疑。他曾看過新聞,電視台再怎麼放慢動作,還是看不出她是怎麼制住那搶匪的。
「哼,一定是那個搶匪沒料到一個女人會K人,才會意外被制伏。相信我,當時我在場,雖然一開始被嚇到,但仔細想想,真的很莫名其妙耶。我們多招幾個人、抄點傢伙過去,穩贏的啦!」
「還要拿傢伙?那太看得起她了吧。」
幾名不良少年嘰嘰喳喳的,謀定計畫準備去堵她。
第四章
週五的夜晚挾著冷意。從明天起,氣溫又要開始狂降了。
一過八點半,柯家食館的鐵門拉下,掛上今日營業結束的牌子。
再隔一個鐘頭,柯家姊弟以及一年多前來應徵的染髮廚師,一塊走到巷口,觀察不遠處的百貨大樓。
「真的下個月一號開幕啊。」柯四傑發呆,不,是沉思。
「來買便當的顧客確實是這麼說的。現在這間分店先試賣,我想應該會跟前陣子的甜甜圈一樣大排長龍吧。」染髮的廚師是名男性,大上柯四傑幾歲,也是風雲畢業的學生。
「這真的很無聊耶!」柯五帝好想抓狂。「動不動就崇拜外來食。對!是美食!從國外來的全是美食!有沒有想過我們的生機啊!」現在年輕人多,又愛貪新鮮,他們已經很努力改變了,卻還是趕不上飲食時代的瞬息萬變。
「五帝,你吃過沒?」柯四傑忽然問。
「……學妹蹺課去排隊,送上門的食物我必須感激接受,才不會遭天譴。」在學校裡,他可是溫和優雅的學生會會長呢。他遲疑一會兒,說:「如果要仿做,痞子哥也是可以的,我們用吐司夾熱狗,或者吐司夾炒麵,不一定要用到豬排……」
「我拒絕。」染髮廚師沒好氣地說。
柯五帝聳肩,反正這個答案他早就料到了。於是,他道:
「好吧,那週五的調薪大會開始了。」
每週五,就是痞子哥的調薪大會,而他當裁判已經好多年了。
兩名廚師以十步為距離,面對面的。
他上前,站在兩人中央說道:
「我先把規則說清楚。過招不能惡意攻擊,今天以比試單棍為主,誰的棍子先落地就輸了。如果痞子哥輸了,調薪無望,下周繼續負責食館的菜色;如果姊輸了,痞子哥一次可調漲三千元,下周換柯四傑掌廚。這樣明白了沒有?」
兩人十分客氣的互相行禮,痞子躍躍欲試地答道:
「完全明白。柯四傑,這次絕對要妳好看!」
當柯五帝喊完開始後,立刻退到路燈下,以免他這個沒練過武的人被波及。
長棍極有力道的自男人手裡擊出,柯四傑意念沉腰,下盤未動,僅以上身輕易閃避,柔軟的身骨令柯五帝暗自驚異;同時,場中流暢俐落的互搏讓他百看不厭。
他沒有親身學習過傳統武術,但看過四姊練上好幾回,每次都不由自主地觀看。後來,他發現痞子哥也是風雲畢業的,卻沒有四姊練武時給人一種乾淨俐落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