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喜歡收垃圾,行不行?」他不耐煩道。
垃圾……原來她是垃圾啊,柯四傑雙臂環胸,索性聽個過癮算了。
「你賭氣沒有好處的。」
「我像嗎?請吧,大哥。」
突然間,門被拉開——
一名年近四十、穿西裝打領帶的男子走出來的同時,注意到她的存在,凌厲的眼神狀似不經意地掃過她,然後轉身面對屋內的連遙久。
「我記得那個柯家女孩身體很好,你是打算廢物回收,讓她幫你生出健康的小孩嗎?」
啊,她變成廢物回收了啊,柯四傑想著,但沒有開口說話的打算。
這人,就是遙久學長的大哥吧?既然人家當沒看見她,她就自動隱形,也不必專門去打招呼了。
「是。那又如何?」冷漠的聲音為這次談話劃下句點。
第八章
啪的一聲,送客,關門。
連拖鞋也沒穿,赤腳走進廚房,找出礦泉水,服下藥丸。
台北的天氣真糟,氣溫不定,上下溫差劇烈得可怕;他回台灣兩年多了,還是無法適應這種變化多端的天氣,一沒注意就會落得像現在這樣的下場。
就像他跟家裡的關係吧,他想。
而他跟四傑的關係,則是穩定中求成長,雖然老是從他計畫裡脫軌,但只要稍稍修正,就能確保最後的結局。
有些事情並不能再來一次,他不想出錯,至少他跟四傑的戀愛結局,絕不容許有錯。
手機鈴聲響起,他走回客廳,順手拿起打火機,點煙抽一口後,打開手機。
「遙久學長?」
他猛嗆一聲,搗住手機咳了幾聲,再接回手機。
「遙久學長,你還好吧?」
「唔,很好。」只是嚇了一跳。「四傑,我以為妳在忙。」現在才一點多,柯家食館的午餐營業應該還沒有結束。
「食館有三姊在,現在我是標準的閒人。遙久學長,你現在在做什麼?」
她的語氣像閒聊,他心情頓時放鬆,抹笑回應:
「我在……想妳啊。」絕對不會說他煙癮犯了,正在吞雲吐霧。
電話的彼端傳來笑聲。「遙久學長,你真肉麻。」
他微微一笑,上樓拿了他的記事本,再回到一樓,打算重新修正他的計畫。這段時間內兩人都沒有說話,靜靜地享受有人陪伴的寧靜——至少,他是這樣的。即使身邊沒有人,但他卻不感孤獨。
「遙久學長?」
「嗯?」劃掉逛街,用散步取代。水到渠成的親吻最好是在早晨。一周後?還是半個月後?他步步為營,絕不容許失敗。
「你是以結婚為前提跟我交往的嗎?」
筆尖一路失控地劃下散步,連帶把後來的計畫給一筆劃掉。他流露錯愕,瞪著記事本密密麻麻的招數。
「遙久學長?」
「是啊,當然是!」他又抽了兩口煙,有點緊張地。
「那我可不能對你有秘密了,對不?」她笑著說:「遙久學長,我很喜歡喝飲料,尤其是新品。本來這只是我小小的樂趣,要戒掉也不是不可能,自從那一年你出國後,我看見廣告裡的男模真的好像你,從那時候開始……我好像就戒不掉了呢。」
語帶曖昧的傾訴,讓連遙久心跳微微加快。
「遙久學長,這十年來,我一直只寄賀卡,卻沒寫過信給你,對不?」
「嗯。」雖然只有賀卡,但證明她一直沒有忘記他,這就夠了。
「所以,你也不是很清楚我這十年來的生活,正如我也不知道你這十年來是過著什麼樣的日子,對不?」
「……四傑,妳……」隱約聽出她的認真。這通電話不是純聊天,她想說什麼?
「遙久學長,你出國之後,我在風雲變熱門了呢。」她笑。「高一到高三間,我幾乎沒有去過那片草坪了。一來你不在那裡;二來,就算我去了,也總是有許多同學跟著我。」電話那頭彷彿扮了個鬼臉。
「我可以想像。」他輕聲說道,無意阻斷她的話。
「雖然造成我很多不便,但我是無所謂啦,只是疑惑為什麼校慶之後會有這麼多的人追著我跑;一直到我高二那年校慶,李學姐回校來參加時,她給了我答案。她說,因為我很帥。遙久學長,你也這麼認為嗎?」
「……嗯。」
她笑了兩聲。「學長,我要否決這個答案了。其實,李學姐她們追逐的,並不是什麼帥氣,她們一直在追的,是她們所沒有的。我想,可能是我的不在意吧,我對很多事情都不是那麼看重,所以可以忽略一些傷害;久而久之,我的舉手投足、應對進退,就多了一些李學姐嘴裡的瀟灑,也成了她們嘴裡刀槍不入的無敵鐵金剛吧。」
「四傑,妳想說什麼?」
電話彼端的聲音忽地低沉下來。「學長,我不是無敵鐵金剛。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刀槍不入的無敵鐵金剛。我可以對很多事都不在意,但,我還是會受傷的。」
「妳在哪裡?」他攏聚眉心。
「唔……遙久學長,我被三姊趕出來了,現在……算是在外頭吧。你要收留我幾天嗎?」
「我去接妳!妳在學校?還是在山下哪裡?」拿起沙發上的外套,走到電話旁,準備打給司機。
「我在哪裡啊……我手機好像有點問題,遙久學長,我先掛斷你再打來。」
他內心微疑,但還是很快地回撥。
陌生的手機鈴聲驀地響起,他一愣,直覺環視屋內,最後鎖定屋外。
莫名地,心跳漏了一拍,他赤腳開門的同時,鈴聲中斷,手機被接通了。
院子裡並沒有她的身影。
「……四傑,妳在哪裡?」他遲疑地問。
「遙久學長,我在這裡,你的背後。」
手機還在耳邊,他立即旋身,瞪著倚在屋牆上聊天的柯四傑。
「學長,天氣很冷,你就穿這樣嗎?」她對著手機說道。
他驚疑不定,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自然的神態,緩緩放下手機。
「四傑,妳來多久了?」
「我沒有計時。」她也關掉手機,看著他赤腳走到她面前。她微笑。「不過,我想,剛才出去的男人應該是你的大哥吧。」
噗通一聲,心跳猛力地撞上他的胸腔。他掃過她的臉龐,試著捕捉她細微的表情。
她聽到多少?
他極力扯動臉皮,綻笑道:「妳來這麼久,怎麼不早點說?我幫妳把行李拿進去吧。」彎身要提她的行李,她卻快一步地拉住提袋。
她依舊保持微笑。「遙久學長,你還在生病,我來就好。」
「……好。」
「還有,你是老煙槍吧?從門打開的那一剎那,我就一直聞到煙味。你真的有在照顧自己嗎?」
「那煙……我心煩時偶爾會抽幾根,我盡力戒掉。」他心不在焉地說,直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笑。「遙久學長,我借個廁所?」
「好。」目送她走上樓梯,直到門被關上,他才用力抹了抹臉。
她聽見多少?
這裡隔音設備不差,她能聽見多少?沒聽見的可能性居多。如果聽見了,她應該會質問、會傷心,會頭也不回的走吧……
忽地,他看見玻璃窗上的投影。
他還在微笑。
明明他並沒有那麼開心,甚至現在的他,被自己搞得神經緊張,這樣的笑容是給她看的,卻不知不覺一直掛在臉上。
如同她剛才回報的笑靨。
「我不是無敵鐵金剛,也是會受傷的……」
他垂下視線,終於在混亂的感情裡挖出一絲理智,坦白著:她聽見了。
「遙久學長,」她從二樓下來,神色自若地說:「我想了想,還是回去好了。副會長,就是我高一時那個副會長在飯店裡做事,可以員工價,我很久沒住飯店享受一下了。你穿這樣太單薄了,別送我出門啦。」
拉起提袋時,連遙久扣住她的手腕,她面露詫異地抬眸。「學長?」
「四傑,妳都聽見了是不?」首次,沒有再刻意裝出溫暖的笑容來。
「學長要我聽見什麼?」她反問。
他煩躁地抓了抓他微卷的黑髮,面帶惱怒地說:
「聽見我利用妳,聽見妳只是廢物回收!混蛋!柯四傑,妳非要我當著妳的面說出口嗎?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妳一定要追根究底嗎?」
「如果你不說,那也是無所謂。」她聳肩。
他瞪著她,脫口:
「別對我無所謂!妳可以對任何事無所謂,就是不准對我視而不見!妳在乎了我十年,不是嗎?妳喜歡我,不是嗎?既然如此,妳就該繼續在乎我下去!」
「學長,我很想繼續在乎你,也非常想你在乎我,但是如果我只是廢物回收……」
「廢物回收個狗屁!」沒有注意到她被自己的粗魯用詞給微嚇到,他直覺摸向口袋裡的煙包,才要拿出來,又想到她在場,只得按捺住發洩的衝動,深吸口氣道:「那不是我真心想說的,只是隨口敷衍他的話。」
「敷衍?我以為你跟你大哥的感情很好。」
他瞪她一眼,勉強解釋:
「一年沒見幾次面的兄弟,感情能有多好……好,是很好,但不表示我一定得在他面前吐露所有的心事。他跟老人家是一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