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當然,你們傷她太深了!」
古仲恩盯著宋瑩兒,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最可笑的是我的前夫同時也跟我一樣都沒有再生女兒,也想要回子民;我前夫的母親不堪其擾,悄悄地搬家,從此就失去音訊了。」
「也許是上天懲罰我們的自私,讓我們無法擁有女兒!」廖國輝自嘲。
宋瑩兒也不便再說什麼,所謂「清官難判家務事」,這一切端看子民的決定。
宋瑩兒眨著清澈的眼眸,誠懇地說:「我回去先問問子民的想法,我不想讓她再受到傷害;所以,地址我暫時不方便給你們。也許子民平靜後會自動來找你們,畢竟血濃於水,你們有無法割捨的血緣關係,心結總會解開的。」
廖國輝夫婦只能含淚頷首,等待峰迴路轉的一天來臨,也許很快,也許很漫長。等那天來臨時——也許兩鬢霜白,也許白髮蒼蒼,垂垂老矣,這是上天所給予的報應吧!
***
街上的行人紛紛停下腳步,驚愕地盯著狂奔而過的一名女子,還來不及眨眼,又有一名男子憂心忡忡地尾隨那名女子。眾人紛紛揣測是夫妻吵架,或者是情侶的爭執!
汪子民狂奔著,她不知要跑到哪?她只想逃開那地方,逃開醜惡的童年記憶,她的胸口好像要爆開來似的。
終於,她慢下腳步,在一處陰暗處停了下來。她喘息著,伸手撫摸自己的臉,才知早已淚流滿面,她摘下眼鏡抹去臉上的淚水,倔強地不讓自己再為「她」流淚,奈何,淚水有它自己的意志力,仍舊奪眶而出。
汪子民咬著顫抖的下唇,用手背抹去淚水,卻又出現更多的淚水。她罵著自己:「為何要哭呢?流這些眼淚太不值得了!你已不是那個小可憐,你已成年,有堅強的毅力,有……」她忍不住大哭了,突然,她淚眼朦朧的眼前有一雙大手,手掌上放著一條手帕。
她捂著嘴巴,讓哭聲溢出來,抬起水濛濛的眼眸,望著那隻手的主人駱展朋,她嗚咽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駱展朋心疼地張開雙臂,關心的眸子和悲傷的眼眸交纏在一起,關心的眼眸傳遞他想分擔她的悲傷。
汪子民終於哭叫:「展朋!」整個人投進他寬闊的胸膛,緊緊抱住他的腰。「展朋!展朋!嗚……嗚……」她任淚水傾瀉而出。
駱展朋抱緊她,她的哭聲就像針一樣紮在他的胸口,他多希望能汲取她的哀愁,不讓她再流淚。
「展朋……」她哭訴:「我——我恨她,可是我又愛她!她不應該遺棄我,既然生我,為什麼不肯養我呢?」淚水沾濕他的衣襟。
他沉默地拍著她的背,只是抱她抱得更緊,等她情緒穩定了才能探討這個問題。
***
宋瑩兒趕回家中,室內仍是一片黑暗,可見汪子民還沒回來。她打開燈,獨坐客廳,沉湎於汪子民的故事中。
她有著深深的自責,害汪子民傷心淚流。自小,她的生活是在家人小心呵護下一步步走來的,她從不知哀愁為何物,而在這一年裡,她見到小雯的自殺,子民隱藏痛苦的童年,她彷彿在這短短時間內迅速長大成熟,原來人生有這麼多的不如意。
宋瑩兒覺得眼睛酸痛得直想流淚,她揉揉眼睛,今晚汪子民的陰冷狂亂驚嚇到她,此刻後遺症才發作。
「叮咚,叮咚。」她揉著眼睛去開門,可能是汪子民回來了,她要向她道歉,她才能心安,不然,她的心一定不得安寧。
門一開,赫!是施亞蒙,他拿著一束含苞的玫瑰,英姿瀟灑地立在門日,臉上泛著迷人的笑容。
宋瑩兒怔怔地盯著他,兩眼無神。她的神情把施亞蒙嚇住了,趨身向前。「瑩兒,你怎麼了?」他伸手撫著她的臉頰。
宋瑩兒聽到他擔憂的聲音,淚水在她眼中打轉,但仍不發一語。
這下子可急壞施亞蒙,今天分手時還好好的,晚上怎麼一下子完全變了樣呢?他把花束隨手一丟,雙手搭在她肩上。「瑩兒、你究竟怎麼了?你存心讓我急死嗎?你說說話呀!」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宋瑩兒的眼淚決堤而出。「亞蒙!亞蒙!」她抓住他胸前的衣服嚎啕大哭,像小孩子般哭得毫無顧忌!
她這驚天動地的大哭可嚇壞施亞蒙了。他將她攬進懷裡,輕拍她的背,嘴巴不停地說著:「乖!不要哭!不要哭!」
「人……人家難過嘛!」
施亞蒙將她攬腰抱起,坐在一張椅子上,將她放在自己的腿上,讓她的身體靠在他身上,安慰她:「好了,不要哭,先告訴我誰欺負你了,我找他算帳!」他逗她。
宋瑩兒破涕為笑,努努嘴:「沒人欺負我!」她抽嚥著,吸吸鼻子。「我心中很難過,所以就想哭嘛!」
施亞蒙拿著手帕,為她擦拭滿臉淚痕。「告訴我,為什麼難過呢?」她不快樂,他也會跟著難過。
宋瑩兒窩在他懷裡,幽幽說出今晚發生的事……
施亞蒙心疼她的善良,無心的錯竟令她如此自責,不能釋懷。
「亞蒙,我對不起子民!」她揚起雙眸,哭泣過的眼眸亮如星子,惹人愛憐。
施亞蒙凝視著那雙翦水秋瞳。「這不是你的錯,你毋須自責!我想,子民也不會責怪你的。」
「真的嗎?」她仰著小臉問,臉上是急須他保證的神色。
施亞蒙肯定地點頭。「相信我,她會諒解你的。」語聲中鏗鏘有力。
他的保證使她的心定了下來。「亞蒙,你陪我等子民回來,好不好?」她對他有一股莫名的依賴,這分依賴異於家人,她也說不上這種感覺,唉!她暗歎她的矛盾。
宋瑩兒依戀的神情使得施亞蒙將她抱得更緊。「當然好,我也不放心你獨自在家!」他玩著她的手,想著她手指戴上他的戒指的模樣,一定美極了。
「亞蒙,以前常聽人說一句話——『成長的過程是苦澀的』,當時我還頗不以為然。然而,在今天,我發現事實真是如此,而這驗證者竟是子民!」她不勝唏噓。
「瑩兒,每個人的成長過程都不一樣,有人是苦澀,有人是一帆風順;端看個人如何處理。有人的際遇坎坷,卻能用樂觀的心態一路引吭高歌;有人出身富裕的家庭,仍不滿足,總認為上蒼待他不公平而自暴自棄,有的甚至還走上毀滅的道路。人生是很難用常理去判斷的。」
宋瑩兒的手指纏著他的手指。「人生是一首悲歌,我們在歌中交織著悲、歡、離、合,而成長卻是在不知不覺中逐日成熟。」她看著他們交纏的手指,感觸良多。
施亞蒙將她的手舉到唇邊吻了一下。「這不應是你說話的口吻,我只要你快快樂樂地過日子。複雜的人生百態尚不須你這小妮子來煩惱。」他想把氣氛弄活潑一些。
她不依地噘起嘴。「說得好像人家腦袋空空,不會思想似的。」
施亞蒙微笑著,寵愛地揉揉她的頭。「這樣子才像是你!」他喜愛她不經意流露出的嬌態。
宋瑩兒掄起小拳頭捶他一拳。「討厭啦!」
施亞蒙哈哈大笑。「好,我討厭,這可是你說的。」他用高挺的鼻子去磨蹭她的髮鬢,引起她一陣酥麻,他的手又進攻她的腋下,使她尖叫。
「哎呀,好癢!」她笑著抵抗他的手。「你討厭啦,人家最怕癢了!」她逃不出他的懷抱,笑得渾身無力。
施亞蒙笑著不再搔她癢,抱著她無力的嬌軀。「饒了你。」
她軟綿綿地躺在他懷裡嬌笑。「亞蒙,我告訴你一件秘密!」她臉上泛著微紅,有說不出的嬌羞。「我喜歡你!」說完,立即把臉埋在他胸膛,她的臉上總藏不住心事。
施亞蒙在她耳畔呢喃:「我也喜歡你!」他把臉埋在她發中,聞著發中散發的清香。
「你會笑我不害臊嗎?」她仍舊沒有勇氣抬起頭。她也有女性的矜持,只是她認為應該讓施亞蒙知道她對他的感受。當她聽到他也喜歡她時,心中有極大的狂喜。
「怎會呢?我就是愛你的坦率、不做作。」他輕撫她的長髮。
施亞蒙笑自己的改變。以往,有許多女性向他說這句話時他都嗤之以鼻,甩也不甩,今晚卻為了眼前這個小女人而完全改觀了。
***
駱展朋攬著汪子民的肩膀,緩緩走在人行道上。
情緒失控的汪子民已恢復往昔的冷靜,她感謝他的陪伴。「展朋,謝謝你,手帕洗乾淨再還你。」他的關懷令她窩心。
他側著臉看她。「能陪你是我的榮幸。」兩人和諧地散步,月光投射在他倆身上,映出長長的影子,兩條瘦長的影子緊緊依偎在一起。
汪子民微微歎氣,仰望天空。「今晚的夜色很美,真想待在這邊,永遠都不走。」台北的天空被切割成一小塊、一小塊,想看到整片天空也是奢求,除非是空曠的郊區,她思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