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著的莫維,隱隱約約感覺到一隻柔嫩的小手撫上他的臉。那種溫暖的感覺,彷彿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母體的子宮中,那種包圍著他的氣息,是那麼的溫暖、那麼的讓他心安……
一個注定要生活在黑暗中的「死神」,為什麼會如此貪戀著如陽光般溫暖的撫觸……這不該是一身血腥的他能夠擁有的;然而他卻是如此依戀著,寧願這一生就這麼長睡不醒……
沉睡中的他,嘴角彷彿浮現一個若有似無的微笑。
永遠不要醒來吧!只有這一刻,他才能夠忘卻一切,忘記他與生俱來的使命,忘記那個讓他矛盾、痛苦的「任務」,忘記一切一切……
他的思緒飄得很遠很遠,彷彿沒有定點。
葉采芹輕輕撫著他的臉,那種溫暖的氣息,幾乎就要消融他的冰冷;她淺淺低低的話語,輕輕繚繞在耳邊,讓他如此心安……
這一刻,是他一生中距幸福最近的時候,無論千年、萬年後,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這種溫暖的感覺。
這種「溫暖」,將「永恆」進駐他的心……
「你好像是我的『守護神』,那種感覺,真的一模一樣……可是有可能嗎?你是個人啊,我可以摸到真實的你……而『守護神』,我是根本不可能看見的啊……」葉采芹的指尖輕輕滑過莫維薄薄的、堅毅的雙唇,臉上浮現一個如夢似幻的微笑。「真的是你嗎?是你一直守護著我嗎?」
莫維的手指似乎動了動。
「因為你知道我一直渴望看見你,所以你出現了,是嗎?」她滿足的輕歎,旋即皺起柳眉。「可是你為什麼會受傷呢?」
莫維的思緒似遠似近,沉重的眼皮微微輕顫。
「不管如何,我真的好高興看見你……」葉采芹美麗的臉上浮起一個柔柔的微笑,慢慢俯下身子,豐潤的雙唇輕輕在莫維額上印下一個淺淺的吻。
莫維一顫,嘴裡發出一個模糊的呻吟。
這一刻,他已完全醒了過來。當思緒一瞬間清明的時候,他知道,那種「溫暖」的感覺將永遠從他生命中抽離,永遠永遠只能埋藏在他記憶的最深處了。他是個「死神」,黑暗才是最適合他的。當這個認知重新回到腦海裡時,他清清楚楚的知道,他必須回到他的世界,必須執行他未完成的「任務」……
「你醒了?」葉采芹又是訝異、又是放心的望著他。「你別動,我下去幫你倒一杯水。」旋即快步轉身離開房門。
莫維冰冷的雙眸定定望著她的背影,眸底深處,揉合著各種複雜的情緒。
育花仙子……
???
當葉采芹興匆匆端著一杯水回到房內時,已不見莫維的身影。
若不是凌亂的床上有人躺過的痕跡,還有一旁沾血的毛巾,她幾乎要懷疑這一切全是她的錯覺。
「為什麼?」水杯從葉采芹手上掉落,她無措的喃喃低語:「為什麼要走?你受著傷啊……」
淚水在眼裡凝聚,她輕咬著唇,失神的走到窗邊,望著無盡的穹蒼低喊:「既然你要來,又為何要走?」
冷冷的風拂來,空氣中已完全感受不到莫維的氣息。
「我甚至連你是誰都不知道啊,」兩行清淚滑落她美麗的臉龐。「你至少……至少也該和我說句話吧?」
深深的夜,冷冷的風,回應她的只是大地無情的嘲弄。
???
「杜大哥,你的戒指準備好了嗎?」葉采芹微微一笑,輕輕將杜克偉躺在床上的身子扶正。
「好了好了,都在這裡。」林心月歡喜的遞上手中的絲絨盒。自從惟一的兒子出事後,這是她第一次展開笑顏。「快,快幫采芹戴上!」
葉采芹微微一笑,緩緩遞出纖長潔白的手,伸到杜克偉面前。
杜克偉板著一張臉,固執的不接過林心月遞上的戒指。
「克偉,你在彆扭什麼?」林心月小心翼翼的望著他。「采芹的手都酸了。」
「我不能誤了采芹,我不會和她訂婚。」他轉開臉,不敢看她們兩人。
「你……你這孩子!」林心月又氣又急,不知如何是好。
「杜媽媽,讓我來。」葉采芹接過戒指,在杜克偉床邊坐了下來。
「也……也好,那我就先出去了。」林心月輕輕歎一口氣。「采芹,你就幫我勸勸他。」
「杜媽媽,我知道。」葉采芹堅毅的臉上有一絲疲憊,她微笑。「您放心。」
林心月邊走邊頻頻回頭,心疼的望著杜克偉,終於再歎口氣,搖搖頭走出關上房門。
「杜大哥,我們不是說好了嗎?」葉采芹望著他。「為什麼反悔了?」
「如果在以前,我絕對會因此而欣喜若狂,畢竟這是我從見到你第一眼後就一直渴求期待的事……」他悲傷的望著她。「但是采芹,為什麼是現在?為什麼?如果我沒有摔斷腿,你是不是就不會嫁給我了?是不是?」
葉采芹美麗的臉上有一絲淒楚和無奈,但很快掩飾住了。她定定望著他,微笑說:「杜大哥,這真不像你,你怎會對自己這麼沒有信心?我會嫁你,是因為你就是你,你一直是我心中最敬愛的杜大哥啊,不管是現在或以前,這點永遠不會改變。」
杜克偉仔細的看著她,像是在研究她真正的心意。
葉采芹微笑,回視他的注目。
良久,杜克偉緩緩說:「那麼,『他』呢?」
「他?哪個他?」葉采芹怔了怔,不解的問。
「你心裡的那個人,那個讓你愛上的人。」
那個人……
葉采芹恍惚,想到那個冷冷的身影,那個讓她又心痛又掛念的人……
他在哪裡?他究竟是誰?這一生會不會再見到他?
驀地,她搖搖頭,像是要甩掉那個讓她悸動的人影,強裝出一副疑惑、好笑的表情。
「杜大哥,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什麼那個人呀?有這個人嗎?我怎麼不知道。」
杜克偉深深的望著她,良久良久,才慢慢說:「或許真是我想太多了。」
「本來就是嘛,」葉采芹避開他灼人的眼光,聳聳肩,笑著說:「我讀的是女校,每天下課又直接回家,惟一接觸到的男性就是你,你說,我有什麼機會愛上別人?你別無中生有了。」
杜克偉想了想,微微頷首。說的也是,怎會有別人呢。
葉采芹第一次發覺自己竟有演戲的天分,她在心中苦笑。
「所以說,我不嫁你嫁誰呢。」她打開絲絨盒,拿出戒指套在自己手上。「相公,娘子這廂有禮了。」她站起來福了一福。
杜克偉忍不住笑了,再也不去想愛不愛、同不同情的事了。
???
葉采芹緩緩拿下手上的戒指,放在書桌上。
她的表情凝重而憂傷,愣愣的望著那枚戒指。
這一生,她是杜克偉的人了。而「他」呢,「他」在哪裡?難道再也不能見上一面嗎?
他是誰?身上的傷好了嗎?
莫維悄悄倚在窗旁,也愣愣的望著那枚戒指。
經過一番調息,身上的傷已不礙事了。傷好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忍不住來看她;即使她看不見他,但能悄悄望著,那已足夠。
是他造成他們的姻緣,是他逼就她嫁給那男人;如果不是嫉妒蒙蔽了他,又何至於失手去傷害一個無辜的凡人?又何至於要眼睜睜看她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即使他今生不能擁有她,卻也不願硬生生將她送入別人懷裡啊……
這種感情,已超乎身為「死神」的他所能負擔的了。既然生為守護「靈幻仙境」祥和、懲戒觸犯律法的靈魂的「死神」,就早該有這種認知:一切的情愛、一切溫暖、一切一切不屬於「黑暗」的東西,也同樣的不屬於他。
卻偏偏放不下啊……
莫維輕蹙著眉,痛苦的閉上眼睛。更何況,她是他的「任務」,一個自從有「靈幻仙境」以來最最十惡不赦之徒。
「你來了嗎?」葉采芹不確定的輕喚。
莫維沒有驚慌,他定定的望著她。
她看不見他的,莫維知道。
「為什麼不出現?」葉采芹望著窗外冷冷的夜色,搜尋他的身影。「你在哪裡?你的傷好了嗎?回答我……」
莫維嘴角掛著一個淒然嘲諷的笑容。不用找了,你看不見我的,今生,你再也不會見到我……
如果看得見,就表示他已執行了他的「任務」,在送她進「永恆國度」的那一刻吧……
而那一刻,真的會來嗎?
「你出來,讓我見見你,好嗎?」葉采芹懇求。
空氣中浮動著冷冷的、感傷的因子,一片沉寂。
莫維靜靜的望著她良久,終於又再度悄悄離去。
???
葉采芹在杜克偉房裡,奮力將床上的他扶到輪椅上,準備回醫院做復健。
「痛……」杜克偉哼了一聲。
葉采芹怔了怔。「痛?」
他的腿應該是沒知覺的呀,為什麼會喊痛?
「對不起,我輕一點。」她小心的扶著他下床。
林心月在這時趕了進來。「來,我來幫忙,你一個女孩子家哪有那麼大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