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知道交了什麼霉運,一下班就接到革職通知,還在茫然失措的時候,不小心又撞到人。明明只是不小心壓到他的手臂,他卻把一身的傷賴在自己頭上,基於道義責任,不得已她只好帶他回來。
家裡已經夠慘了,再多一個不事生產的傷患,難道上天真的要亡她董家嗎?
好不容易把傷口處理好,董田妹也累攤了。接過母親端上的清粥鹹魚,她低頭默默吃了起來。
於庭凱費力的張開眼睛,看到董田妹手裡端著粥,肚子開始「咕嚕嚕」叫起來。
「給……給我一碗……」
董田妹眨眨眼睛,疑惑地看著他。
「你肚子餓了?」
於庭凱大力點頭,顧不得傷口隱隱作痛。
「餓死了!」
董田妹盛了一碗粥給他,見他迫不及待的接過,「呼嚕嚕」的沒兩下就把一碗熱騰騰的清粥吞下,隨後又把空碗遞上。
董田妹又替他盛了一碗,這回他才有心情配鹹魚下飯。
「沒別的菜了?」於庭凱一邊大口吃粥,一邊挑剔著問。
坐在一旁的林素蘭接口:「早上把曬好的白帶魚賣出去了,昨天曬的小魚乾今天還不能吃。冰箱裡還有一尾旺來嫂送的吳郭魚,我打算明天中午煎來下飯。桌上這些鹹魚還要留到明天早上配的,你可別吃光了。」
「只有鹹魚可以吃嗎?」於庭凱皺眉。「有沒有雞、鴨、豬、牛肉什麼的?」平常大魚大肉慣了,這種寒酸的東西還真難以下嚥。不過難吃歸難吃,手中的筷子可沒停下來過。
「沒有。」董田妹冷冷回答。
家裡能有鹹魚曬,多多少少賺點外快,這還要感謝一些好心的鄰居把賣不出去的魚送給她們。若不是鄰人們的施捨,別說有免費的鹹魚吃了,連賣鹹魚貼補家用的能力都沒有。
瞧這男人一臉挑剔的模樣,彷彿吃下的是什麼餿水毒藥似的,真教人生氣。但偏偏一邊賺難吃,吃的可還真不少。阿母晚上會煮這麼多粥,主要還是順便把明天早上的早餐一併煮了,可是以他這種吃法,還能有剩下才怪。
果然,於庭凱吃的鍋底朝天,連難吃的鹹魚都一掃而空。
董田妹生氣地收拾碗筷,一邊盤算著明天早上要吃些什麼。
「阿妹,這裡給這先生睡,你到我房裡和我跟阿男擠一擠。」林素蘭幫忙著收拾,一邊吩咐著。
家裡只有兩個房間,一間是林素蘭和董喜男的,一間是她和住校中的董海妹的。此刻於庭凱吃完飯大咧咧往床上一躺,讓她連趕他走的機會都沒有。本想替他包紮傷口以及請他吃一餐飯就算仁至義盡了,再趕走這個討厭的男人,管他要投靠朋友或是露宿街頭。但這男人顯然是賴定她了,飽餐一頓就呼呼大睡,也不問問主人的意思。
董田妹兀自生著悶氣,拿著換洗衣褲,攙扶著林素蘭走出房間。
第二章
天方亮,董田妹就頂著斗笠在庭院裡翻曬著鹹魚。
昨晚入睡前她就對母親提起被革職的事,母親很明顯愣了愣,嘴裡雖然勉強笑說沒關係,但她看得出來母親的憂心忡忡。
母親沒有問她為什麼被革職,她也說不出來。僅有的三萬元交給母親後,董田妹看著母親小心翼翼的用布巾一層一層包裹住,再小心翼翼的放進餅乾盒子裡,最後收在老舊的桌子抽屜底層。
正當她心酸得不知該說什麼時,母親突然咧嘴笑了笑,把抽屜裡另一個包裡遞給她,笑說那是之前剩下的兩萬元,省吃儉用之下,除了家裡開銷,繳完妹妹的學費後存下來的,要她不必擔心。
僅剩五萬元,怎能不擔心呢?
她也知道每個月交給母親一萬八千元,除了妹妹沉重的學費以及家裡基本開銷外,竟還能剩下兩萬元,母親有多麼的省吃儉用。住校中的董海妹雖然不是個好玩樂的小孩,但家裡每個月還得寄給她幾千元的生活費,加上私校的一些有的沒的學雜費等等,是多麼沉重的負荷。董海妹上回來信提到,這個暑假要和同學參加科學研習營,一些學習材料又是一筆負擔,這些錢還沒給她呢。弟弟董喜男就要上小學了,連「ㄅㄆㄇ」都還學不全,原本她想買幾本練習本子讓他學寫字,自己假日的時候可以教他,以免上小學後跟不上同齡小孩的程度。但是以目前的情形看來,真的必須能省則省了。
想著想著,董田妹不覺掉下淚來。
林素蘭推開門,遲緩的身子加入董田妹的行列。
董田妹連忙抹乾淚,笑著說:「阿母,怎麼不再多睡會?」
林素蘭溫和的一笑。
「不睡了,已經起的比平常晚了。倒是你,看你昨晚翻來覆去,一定是整夜沒睡了?」
「有啊,」董田妹心虛的笑了笑。「我睡的很飽。」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著不著邊際的話。
看著林素蘭瞇著眼,摸索著地上的鹹魚,董田妹心裡一酸,突然說:「阿母,等會我到漁港看看有沒有缺人手……」
林素蘭皺眉,打斷她的話。
「別去了,那裡的工作很粗重,不適合你。」
「可是……」
「在家裡陪我曬鹹魚吧,勉強也夠溫飽。」林素蘭拍拍她的手。「別想那麼多,家裡的錢還夠用一陣子,不用太委屈自己。漁港裡都是一些身強體壯的歐巴桑,人家看你瘦瘦弱弱的,去了也是白去。」
董田妹知道她說的是事實,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
「你看那個先生會在我們這裡住多久?」林素蘭突然問。
董田妹怔了怔,悶悶地說:「我也不知道。等他起來我就趕走他。」
「也不能那樣,」林素蘭笑了笑。「是我們不對,好歹也要等他傷好了再說。」
「他的傷明明就不是我弄的。」董田妹忿忿的抗議。
「人家是外地人,在我們鴨厝寮遇到困難,不幫忙也說不過去。怎麼說都是我們不對,人家遇到搶劫就已經很可憐了,你還撞倒他。」林素蘭撥弄著鹹魚,一邊問:「有沒有去報警?我們鴨厝寮出了強盜可是很糟哪。」
「沒有。那個人很奇怪,受了傷送他去醫院也不肯,要幫他去警察局備案也不要,不知道為什麼。」
「是很奇怪,」林素蘭想了想。「也許人家有苦衷吧。」頓了頓,又說:「聽他口音好像台北人,你問過他沒有?」
「沒有,那也不關我的事。」
「不知道他是做什麼工作的,都市人生存總是比我們鄉下容易多了,也許人家是個大老闆也說不定。」
董田妹失笑道:「不可能吧,他才大我沒幾歲,而且那個樣子,我還懷疑他是個小混混呢,滿口粗話的。」
「那也很難說,」林素蘭慢吞吞道:「聽說台北人很年輕就開什麼工作室的,旺來嫂他兒子不也二十八歲就是什麼網路電腦公司的老闆嗎?」
「我怎麼看他就不像有出息的模樣。」董田妹還是堅持相信自己的直覺。
林素蘭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停頓了好一會,又像想到什麼,問:「上星期怡君放假回來,你們不是有出去嗎?她最近好不好?」
「很好啊,」想到國中同學,董田妹心情開朗多了。「前陣子謝霆鋒來台灣宣傳新片子,聽說她要了不少簽名照,還給我一張呢。」
關於偶像明星的事,林素蘭並沒有什麼概念,不過那也不是她談話的重點。
「聽怡君媽媽說,她好像加薪了,上星期回來還買了台家庭劇院點唱機,那個下午整個下午像在辦卡拉OK,很多人都擠到他們家唱歌去了。」
「對呀,那種東西好像也不便宜,一台好幾萬呢……」講到這裡,董田妹忽然頓住了。
不知道阿母提這件事做什麼?莫非也想要那種家庭點唱機嗎?她記得父親過世前,阿母也常常喜歡哼哼唱唱的,那時他們環境還不錯,每年母親節也會到市區一家舊式的卡拉OK慶祝,阿母總是唱的意猶未盡。倒是這幾年來經濟困頓,很少聽見阿母唱歌了。
難道阿母竟羨慕起蔡媽媽來了?那種昂貴的東西不是家裡負擔得起的呀。董田妹沮喪的垂下頭,默不作聲。
不能完成母親年老卑微的願望,實在是做女兒的無能。
「那天我也有去,你蔡媽媽和我說了不少話。」林素蘭拿起一尾鹹魚到鼻端嗅了嗅,又放下去。好像有點心虛,又有點掙扎似的,狀似無意的說:「她說,像你這種年輕、條件又好的女孩子,留在這個小漁村不會有出息,要我不能綁住你。」
董田妹一聽急了,連忙說:「阿母,你別聽蔡媽媽胡說,沒有人綁住我……」
林素蘭點點頭。
「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我和阿男,所以堅持要留在這裡好照顧我們。」
「阿母……」董田妹心裡著實慌了,不明白母親這時提起這些話代表什麼。
之前母親就常常提起,希望她不要因為家裡的因素放棄自己的夢想,如果想要離開這個漁村,母親絕對支持。當時她認為自己在工廠裡做的好好的,又可以就近照顧年邁的母親和年幼的弟弟,因此沒有將母親的話放在心上。如今被工廠革職了,母親再提起這件事,她反倒不知該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