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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鐵勒(綠痕)

  第一章

  為期月餘的剿寇,在寇王死於瓦店後終告結束,救出洛陽太守的余丹波,率軍返回永嘉後,隨即如言奉還行軍總管大印,又再次成了個洛陽城文庫的小書記官。回到洛陽後次日,玄玉即登門親訪太守府,歷劫來的康定宴,在見著他僅只帶了個隨從而來後,頗為訝異,在玄玉進了太守府大廳後,玄玉即命隨侍的堂旭退下,明白他意思的康定宴,也如法泡製揚手命左右退下,偌大的大廳上,頓時只剩平日素不往來,也視對方為中釘的兩人。

  采按兵不動的康定宴,坐在椅內一徑保持沉默,就等刻意找上門來的玄玉開口。「相信大人也知,本王今日造訪,並不是來探望大人的。」低首啜飲了一口好茶,玄玉慢條斯理地將茶碗擱下。

  「王爺是來討救命之恩?」有自知之明的康定宴,就等著他說這話。

  聆聽著他語中帶刺的口氣,玄玉微微一哂。

  「救你,當然不會沒有代價。」也好,既然態度都擺得如此開門見山,他也不需說些無謂的客套活。

  「王爺想要什麼?」不認為玄玉能從他這撈到什麼好處,也根本就不打算還這份救命恩情的康定宴,很是期待他將如何獅子大開口。

  玄玉卻伸出一指朝他搖了搖,「在回答這問題前,有件事,小王想請教大人。」

  「何事?」

  「大人打算與小王斗至何時?」選擇單刀直入的玄玉,滿臉笑意的問。

  「王爺言重了。」康定宴四兩撥千斤地一笑帶過,取來茶碗,邊以碗蓋撥開浮沉在碗中的茶葉葉片,邊吹拂著猶燙口的茶湯。

  也不管他是否要繼續做戲,起了頭的玄玉,繼續把話說完,「大人若想與小王鬥下去,小王自是可繼續奉陪,但大人可想過,歲月不饒人哪,大人還能與正值年少的小王周旋幾個春秋?」

  康定宴手中的動作明顯地止頓了一會,而後緩緩地擱下茶碗,一雙利眸直盯上他的。

  「縱使小王恐將因大人之故,不能如聖上所願,在短期內將洛陽整頓得穩當無慮,可小王保證,小王終有回到長安的一日,絕不會長久被困在這座洛陽城內。」兩手十指交握著的玄玉,在椅內蹺起一腳,得意自在地瞧著他已不再年輕的臉龐,「況且河南府剿寇一戰後,小王在朝中聲勢大漲,方嶄露頭角的小王,日後在朝中前程不可限量,而大人,卻只能永困守著這座洛陽城,守著大人畢生小小的心血。」

  茶碗中,綠意映人眼的新茶,彷彿呼應著玄玉的話語般,餘波微蕩,一圈圈的漣漪,直拍向康定宴的心湖彼岸。在這日之前,只想著守成,只想著絕不輕易把苦心經營多年的洛陽交予他人之手的康定宴,從未曾像玄玉這般,將自個兒的仕途之道看得那麼迢遠,也未曾想過,在這片洛陽城城牆之外,還有一片更值得他去拚搏的天際。

  「天下浩翰,江山廣闊。」玄玉睨他一眼,刻意調笑地問:「只一座洛陽城,大人就滿足了?」

  一味隱忍的康定宴,愈是多聽一句,也就益發難以自抑。自玄玉口中說出的字字旬句,聽進耳後,遠比箭針刺心戳肺來得作疼,就隱隱在他胸坎裡恣意翻攪,他忿吸了口氣,一掌直拍向桌面。

  「有話就直說,不必拐彎抹角!」動了氣的康定宴漲紅了一張老臉,「王爺真正想說的是什麼?」就他這麼個後生小輩,也想教訓他?他食過的米鹽,遠比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走過的路多!

  「我只想說……」瞧他臉色都變了,玄玉還是若無其事地把玩著自個兒的掌指,「朝中之人,不黑即白。清者,甚少,貪者,不計其數。」

  不知他怎會把話鋒轉到這的康定宴,皺眉沉思了一會,不確定兩眸投向玄玉那張寫滿自信的臉龐後,他忽地有些明白玄玉話中之義。

  「王爺是黑是白?」急於知道答案的康定宴,隨即順著他的話問下去。

  「灰。」

  這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灰?」

  「不錯,不黑亦不白,灰。」遠坐在對面的玄玉站起身來,信步走至他身旁坐下,「蒼天之下,無論是廉是貪、是黑是白,這都無所謂,因為惟有一者才能奪魁。」

  朝中為官清廉者,窮困一生,到底不過是兩袖輕風,並博得了個清官的美名,貪者,雖是富祿雙全一生,可財富終究帶不進棺材裡,且在身後還得被寇上個貪官的污名,因此這二者,皆可謂正道亦可謂盲道,皆睿皆愚。

  「何者?」不知不覺間,康定宴又再次陷入遭他勾引而去的謎題裡。

  玄玉自信地揚眉,「能者。」

  放眼官場,放眼天下,無論是黑是白,這二者皆不是上選,惟有采中庸之道,才能在官場上圖個龍騰躍馬、富貴盈門,在天下方面,才能搏得一個機會。始知他話中有話的康定宴,微將身軀往後退了一段距離,以截然不同的目光重新審視起他來。

  從前,這個被聖上派來鎮壓洛陽老臣的皇子,不就只是個有些心機的王爺麼?可在與他接近,並仔細聽過、看過他的一言一行後,他所表現出來的,卻並不只是表面那樣?在他那溫文無害的笑臉下,竟隱隱散發出某種遠在官僚之上的氣息?

  某種,欲上穹蒼,一攬天下的氣息。

  「今日我來,是想與大人談筆買賣,就不知大人是否有興趣。」見他似乎有點開竅了,玄玉再款款道出今日的目的。

  「願聞其詳。」兩目絲毫不敢離開他須臾的康定宴,邊瞧著地,邊在心底回想著自他來到洛陽之後所做的種種。

  「如今天下雖為聖上所有,但你我皆知,朝中舊目並未如此作想。」玄玉張亮了一雙眼,不容拒絕地朝他伸出掌心,「我要你與我聯手,共為聖上定下河南府,我要你把注全都押在我身上!」

  有些被他的氣勢嚇到的康定宴,沉默了許久後,又再次換回了先前從容不迫的模樣。

  他微挑著白眉,「把注押在你身上?我有何好處?」

  「雖都說富貴如浮雲,權勢如朝露……」識時務的玄玉,從沒忘記人性這現實的一面,「但這二者,卻是仕途大道上,人人奮力前進的動力。」

  「王爺能給我那些?」絲毫不掩野心的康定復,很是好奇,沒有半點本錢的他,怎有法子開口說出那等利誘。

  「大人辛苦了大半輩子,才有洛陽這點榮景……」玄玉不以為然地看了大廳四下一會,再側過頭來輕笑,「只要大人點頭,那麼不需花上那麼多年的光陰,我即能給你更多。」原以為口頭上挫挫他後,他便會識趣地打退堂鼓,沒想到,他非但不屈不撓,反倒開口答允將來會給得更多……

  雖說很想否認,但康定宴不得不承認,他是很欣賞玄玉的精明與氣魄,玄玉雖年少,但卻日漸穩重老成,而玄玉這份遊走於洛陽眾官間的自信與閒態,是洛陽官員們誰也無法與之相比的,若非敵對,只怕他也想將玄玉納為己用,或是投靠於其下。但只因從一開始就將玄玉視為來到洛陽與他爭權,並準備大削他辛苦所掌的權勢,故而他打從未見面起,就將玄玉視為敵人。那句話,是誰說過的?

  眼見是敵未必是敵,天下雖沒有長久的朋友,但也無長久的敵人。

  「王爺……有把握?」康定宴忍不住想確定。

  玄玉開懷地笑了,「若無半分把握,又怎會找上大人?」

  「王爺能給我什麼?」

  眼看他還需要有人來推他一把下決定,玄玉朝他揚手,傾身在他耳畔附耳說了一句,不一會,康定宴即難以置信地張亮了眼。

  「日後,那個位置非你莫屬。」看出了他眼中的懷疑後,玄玉淡淡地保證。

  康定復一手掩著胸口,幾乎掩抑不住胸坎內那一聲比一聲急的心跳聲,恍然間,他彷彿在玄玉的身上,見著了那窮其一生再也難覓一回的良機,眼下,青雲之梯,就靜架在他的面前。

  趕在他開口答應成交前,玄玉把話說在前頭地對他伸出一指。

  「但在你我合作之前,你得先去辦一件事。」想入伙,那就得先付點代價。

  「何事?」決意加入他的康定宴,抹了抹臉,豎耳準備聆聽他開出的條件。

  「余丹波。」那個心結,既是他種的,就得由他來解。

  沒想到他竟拿這個難題來刁難地的康定宴,抗拒地緊皺著眉心。

  玄玉又再添上一句,「至少,你得讓我看看你的誠意。」

  誠意?

  康定復莫可奈何地瞧著強人所難的他,而玄玉只是可有可無地聳聳肩,表明了做與不做都隨他之意,極其不願的康定宴,在心中交戰了許久,就在等得不耐的玄玉即將起身走人之時,他才不甘地點了個頭。

  「三日為限。」眼見大事已定,玄玉愉快地向他訂出期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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