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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鐵勒(綠痕)

  空氣中瀰漫著燒焦的氣味,味道很難聞,因其中摻雜著屍體燃燒的氣味。

  無人眼中藏有憐憫,因他們不能不這麼做,唯有在被殺之前,就先殺了敵人,否則死的就將會是自己。每個放箭的箭兵無言地一徑拉弓,敵軍兩翼的陣式遭火燒潰,像沙子-般散開來,等著這刻的軒轅營騎兵,又再次攜著長矛與陌刀繼續剿滅地面上的敵軍。

  原往堯郡城逼近的益州大軍,在前軍與左右兩翼遭受強烈猛攻後,大軍止住進勢,逐漸遭不斷往前推進的軒轅營逼退,自堯郡城外十里處往後退了一里又一里,這時處在中軍中的爾岱,依舊是很沉得住氣,他回首看了看身後那座早已準備好誘敵陷阱的小城,命左右開始撤兵至小城,準備迎接益州大軍的反攻。

  在哪裡?

  無數張敵軍面孔十,余丹波找不到狄萬歲的臉龐。

  洛陽城外之戰,軒轅營與伏蓑營在相逢之後,余丹波一如以往地採行擒賊先擒王的戰術,可卻岡狄萬歲的欺敵之計,他在戰場上找不到狄萬歲。放眼看去,無論足前軍、中軍或兩翼,陣中皆有身著狄萬歲戰袍的主帥,個侗都是狄萬歲也個個皆非狄萬歲,他不知道狄萬歲究竟是混藏在哪一軍裡。

  可狄萬歲卻清楚的知道他身在何處。

  為保存因應可能將久戰的軍力,余丹波並未命中路齊出,與前將軍袁衡並肩處在前軍的他,在前軍處指揮著左右兩翼護住後頭的中軍,試圖先找出狄萬歲破敵軍中軍,但與他采相反戰術的狄萬歲,則是率各路齊出,一壁包圍佔據戰場,一壁以蠶食的手法剌殺軒轅營前軍,直直地撲向被軒轅營視為領袖的余丹波。

  除了狄萬歲外,伏羲營所有人的目標也部是余丹波。

  被數量龐大的敵軍步兵困在前線的余丹波,挽弓一箭箭地射向不斷朝他衝來的步兵,他絲毫不敢停頓下手邊的動作,在他眼中,這些急於殺他建功的伏羲營士兵,像是四竄的毒蛇,若遭他們一口咬上,他們定不會鬆口放開,但縱使他的箭技再高,筒裡的箭矢也有用盡的一刻,分身無暇的他,無法拉開敵我之間的距離重組前軍結陣,此時的戰地已被派大軍佔據戰場的狄萬歲所掌握,在軒轅營前軍中,四下皆是衝入搗散陣形的伏羲營士兵。

  甩脫不開敵軍黏人的步兵,前頭伏羲營的中軍又即將大舉攻至,恐將戰敗的陰影在余丹波的腦海裡揮之不去,無論他事前究竟是高估或是低估狄萬歲,此刻的戰況絕對是他事先沒有預料到的,即使是他現下想改派出中路,被困在前軍裡的他也無法出軍。他更擔心,一旦,他轉身命中軍前來支持,到時趕來的中軍正好會掉入已經將陣式擺開的伏羲營的陷阱裡,因此,他只能咬牙堅守著前軍。

  開戰後的前兩日裡,狄萬歲相當沉得住氣,始終都不派出主力,僅只是派出左右兩翼叫戰,余丹波並沒有因此受激,按照已安排好的步調,以前軍慢慢掃蕩?可在今日狄萬歲使出以攻城技法為底的戰術,四面包圍戰地,而後開始分割敵軍前軍的戰法時,余丹波開始懷疑,究竟該下該照著原本已擬定的戰略繼續苦撐下去?或是在這當頭冒險應變?

  此時此刻,有多少雙期待的眼眸在他身後瞧著他?他不清楚,他也沒有去管聖上加諸在他身上的元麾將軍殊榮,他只想著一雙眼眸,他不斷地想起,玄玉在將白虎之玉交給他時看他的那雙眼眸。

  他不能戰敗於此。

  在陣中遭敵軍分割戰術而與余丹波衝散的袁衡,在敵軍中路逐漸向余丹波所處的前軍靠攏時,他手舉著一面繡有餘字的將旗,騎馬領著一支小隊,沒經余丹波的同意,逕自引定一部份集中殺向余丹波的騎兵伍,以減輕余丹波的負擔。

  當袁衡成功地引定敵軍時,軒轅營前軍馬上獲得了喘息的機會,重新結成一個個方形陣反制敵軍的分割戰術,手握著將旗的袁衡,在逐漸馳遠的馬背上回過頭,遠遠瞥見了余丹波正朝他拚命揮著手,似要他快點回來,但因距離過遠、四下太過吵雜,他聽不見余丹波正嘶聲竭力的對他喊些什麼,在余丹波的身影被他身後追趕的敵軍遮去後,袁衡不回頭地帶隊殺出一條血路,繼續引走途中所見的每一個敵軍。

  刻意誘敵的他,也知道這是自尋死路。

  余丹波不遺餘力要他回頭的模樣,牢牢據在他的眼底,置換了眼前所掠過的一幕幕景況,在身後與兩側追趕的敵軍愈來愈多時,他拋開了手中的將旗,拿起側掛在馬腹旁的大弓,在疾馳的速度中準確地命中不斷想朝他們靠過來的敵軍,一徑上箭放弦的他什麼也沒多想,他只是想藉此替余丹波殺出一條不敗的命運。

  敵軍很快地響應他的挑釁,在他奔馳了數里後,如流星般殞落的箭矢將他們逐下馬背,密密麻麻的敵軍自四方將他們包圍,令無處可躲的他們,腳下所站之地成了四戰之地。

  根本就無路可走,無計可活。

  決心將他們剿滅在圍陣中的敵軍,派出了騎兵伍開始衝鋒,在極度恐懼與戰慄中,站在原地一動也未動的袁衡,以沉穩的音調對身後殘存的下屬說著。

  「誰都不許自盡。」

  顫抖的眾人不約而同看向他的背影。

  袁衡緩緩拉開了戰弓,「就算只剩一張弓一柄箭,咱們也要拚到最後一口氣。」

  眾人看著他一步也不退讓的側臉,在無聲中,他們放棄了另覓生路的念頭,或是以自盡代替戰死,與袁衡一般選擇了驕傲的他們,默然圍成圓陣,再次一一挽起手中的戰弓。

  手中的弓弦,因久候而隱隱顫抖,袁衡兩目直視著前方逼近的滾滾沙塵,在震耳欲聾的馬蹄聲中,他的心思忽地飄至遠處。

  再次站上沙場後,他總會忍不住想起當年那場余丹波與樂浪聯手敗盛長淵的戰役,他還記得,在盛長淵死後,樂浪那無奈的低語,以及余丹波為了他們不心死而勃然大怒的模樣。他一直以為,在他心中,盛長淵是無可替代的,但現下他所惦記著的,卻不是早已隨玉權而去的盛長淵,而是那個方才在他引開敵軍時,在他身後不斷要他回頭,不讓他去送死的余丹波。

  或許在下意識裡,他也在余丹波身上尋找著盛長淵的影子,當他發現余丹波在他心中的份量愈來愈龐大,而盛長淵的印子愈來愈淡時,他強迫自己絕不可忘記盛長淵,於是他不在口頭上承認余丹波勝盛長淵之處,更不承認,其實他是多麼想就這麼一直追隨那道令他折服的身影。

  他只是好強而已。

  若是可以,他很想把此時心底的話,全都老老實實的告訴始終都以為他們對自己仍有不服的余丹波,可是以往沒有把握的機會,如今已自他的手中溜走不再重來。

  數不盡的敵軍騎兵揮揚著大刀喊殺逼至,袁衡站在圓陣中挽弓-箭又一箭的射出去,當筒裡的箭矢用盡時,他拔出腰際的陌刀奮力往前砍殺,敵軍自四面八方衝向他們,將他們淹沒在捲起的漫大煙塵中,再看不見他們的身影。

  手邊的感覺有點頓了,喉際喊得有些嘶啞,原本充斥在窄氣中的血腥味道再也嗅不出來,燕子樓微瞇著眼揚首看向再次高照的烈日,而後他在已經變成制式的反覆殺人行為中察覺,時問在不知不覺中又過了一日。

  他不知道這場戰爭已經持續了多久。

  絳陽戰場上,燕子樓舉起酸麻到已沒有什麼感覺的手臂,將手中的陌刀再次刺向敵軍的頸間,但前仆後繼的敵軍,有若蝗蟲來襲,在歷經了數個日夜不止的攻守交鋒之後,軒轅營的每個士兵都又饑又累,原本守在絳陽城外的軒轅營,也已自退守至絳陽城,再次退守至絳陽城後。

  他攔不住趙奔。

  現下他只期望,軒轅營能夠擺脫緊咬著他們不放的伏義營大軍,在最短的時間內快速撤至九江城,但問題是,軍員數遠勝出他們的伏羲營,根本就不打算讓他們離開絳陽。

  急著想召回中路重整結陣的燕子樓,在與敵軍步兵肉搏之時,努力召回屢屢被衝破的陣線,就在他手中的軒轅營陷人苦戰時,另一陣自後方傳來的馬蹄聲,再次撼動大地。燕子樓在一刀捅向敵軍後,回首看向大軍軍後遠方,就見後頭的山丘上,飄揚著一面面軒轅營黑色軍旗,繡著顧字軍旗的大批援軍,當下令燕子樓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大批援軍,正是奉冬卿之命自石守開來,協助燕子樓撤兵至九江的顧長空之軍。

  在余丹波麾下待了多年,顧長空手底下的箭兵,箭術之精準可說是軒轅營之冠,不似趙奔或是燕子樓,顧長空手底下的箭兵,從不浪費半根箭矢,每發一箭,箭下必定留下一具敵軍的屍首,因此當顧長空率龐大的箭伍趕到前線時,戰局頓時改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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