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殿下過目。」自袖中抽出密折的祿德功,趨步上前呈上。
看畢折中所書之事,忿惱暗生的靈恩,頓時朝前頭擺駕的宮人一喝。
「出宮!」
「不知殿下擺駕何處?」領在前頭的敬事總管趕忙回頭走至靈恩面前,彎身躬問將另行何處。
「盤古營。」他將衣袍一振,「我要見霍天行!」
方下朝返營,聽聞太子突然擺駕親臨盤古營,匆匆接獲來報的霍天行急忙命營中眾將官接駕,但未及趕赴營門處接駕,靈恩卻已先入營來到了行轅。
「參見殿下。」在行轅中見駕的霍天行,對他此行,心中甚是不解。
「起。」靈恩揚起一掌,轉身朝同來的甘培露示意,甘培露即擺手命行轅中的左右都退下。
「知道本宮何以來此嗎?」清完閒雜人等後,靈恩走至他的面前問。
「請殿下明示。」
靈恩將方纔所看過的密折交給他,「這是益州、巴陵、九江與丹陽的兵員。」
「殿下?」接過折子仔細看過一回的霍天行,仍是不明其意。
他首先道出隱憂,「晉王擁兵自重。」
「晉王為國鞏固邊防,本就需大批兵員軍需。」在他眼中看來如此,在聖上及外人眼中看來亦是如此,因此即便益州兵員實際上足以造成巨大威脅,若是沒個合理的理由,只怕動晉王不得。
靈恩索性給他一個假設,「倘若他想造反呢?」
「巴陵距益州甚近,殿下可派女媧營出兵。」考量完地理位置之後,霍天行即說出最是中肯的辦法。
「若女媧營想造反呢?」靈恩再點給他一個假想敵。
「殿下可派軒轅營與益州聯手合擊。」開始明白他在話裡頭玩什麼花樣的霍天行,表面上仍是裝作公事公辦地分析給他聽。
靈恩涼聲地問:「盤古營在哪?」說來說去,話裡全沒盤古營,他就這麼不想生事?就這麼想袖手旁觀?
在觸怒他之前,霍天行趕緊拱手說出理由,「盤古營職責在固守天子京畿,若非殿下與聖上手諭,盤古營不可輕易出兵。」
懶得再與他拐彎的靈恩,兩眼直瞪向他,「本宮問的是你有幾分把握。」
既然話都說得這麼明瞭,不能再裝傻的霍天行,站直了身子迎目相對。
「這就要看與殿下為敵者是何人。」
「宣王。」靈恩立即說出即將成為他頭一個開刀下手的對象。
霍天行徐徐應道:「即便閔祿與辛渡聯手,末將有把握能夠守住長安。」
得了他的保證之後,靈恩頓了一會,話中有話地再問。
「軒轅營呢?」滅南一戰中,他與玄玉同處一營,處處幫襯著玄玉,而在戰後,玄玉也力保他不死,就不知,現下的他是否是人在盤古營而心在軒轅營。
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忠誠,就這麼被擱放在檯面上衡量,霍天行有些心痛地看著靈恩那雙總是將情與理分看得太清的雙眼。
為什麼,要這般懷疑他?
就算是手下之臣,他也是要自尊的。
「你還沒回答本宮。」
霍天行挺直了背脊,「末將定當盡全力阻攔任何率兵進京者,無論來者何人,也無論來者的上位者是何人!」
靈恩勾了勾唇角,「大丈夫一諾千金,你可別忘了你今日的這番話。」
「是。」
「今日起盤古營暗中調動兵員,做好你該做的準備。」交待完的靈恩,在走出行轅之時回首再叮囑他一句,「張大你的眼睛給我看牢女媧營的一兵一員!」
「遵旨。」
終算是爬上山頂的朝陽,絢爛的光芒射向大地,目送著沐浴在晨光下離去的太子殿下,霍天行胸膛裡的一顆心,沉甸甸的。
他不是聽不明白,方才太子在話裡拐著彎在暗示他些什麼,也知道,太子此次前來盤古營,除了在問他準備好了沒有與有無把握對付女媧營外,太子更是在試探他的忠誠。
身為楊國之臣,他實是不願看見眾皇子同室操戈的景況。
刺眼的陽光映照在他的臉龐上,恍然間,在他腦中突然浮現,當年在瀧城,他向玄玉進言不可身先士卒之時,玄玉朝他致歉也致謝的模樣。
回想起滅南之戰中,奉太子之命隨玄玉一同出征的他,一路冷眼旁觀著玄玉的所作所為。官場多年,他自認看過之人多不勝數,但跟在玄玉身旁時,他卻意外地看到了一個在他意料之外的元帥,隨著大軍步步推逼向南,必須獨力背負勝敗責任、承受三軍統合壓力的玄玉,是如何領著猶如三匹朝不同方向奔馳的野馬揮軍攻南,坐鎮帥營中冷靜指揮的玄玉又是如何果斷,在他眼中,他看見了另一個完全不同於太子的皇子。
絳陽一役,不顧私情以大局為重的玄玉、是為何駁回樂浪出征,行轅中人盡看在眼底,樂浪是為何急於與玉權一戰,他也知曉其中來由,因此,他在暗地裡借給了樂浪一份情,然而還這份情的,卻是知解他為何願背負戰敗之責的玄玉。當他被玄玉以大元帥之姿下令留在南國以防南國殘軍可能叛亂之時,他不知道,面對欲保他一命的玄玉,他究竟是借了一份情,還是欠了一份情。
但他知道,那時的大元帥若換成是太子的話,太子絕不會保他一命,更不會體諒他為何要為樂浪戰敗。
不知為何,在聽聞盛長淵的死訊時,他有些淒然,骨子裡,更有一份得深深藏住不能讓他人知曉的羨往。
南國大將盛長淵,能死得無憾,是因死得其所,更因能為明主效忠而死得心甘情願。余丹波、樂浪,或是閔祿與辛渡,沙場上無敵,是因已選擇了認定值得托付性命的一方,所以能夠毫不遺憾地勇往直前,即便生死是懸在刀尖之上。
士為知己者死。
身為太子最為倚重的大將軍,位在太子麾下的他,卻沒這等權力,亦要承受這等苦尋不到知己的遺憾,因他在太子眼中,充其量,不過是枚最重要的奕子,不過是替太子穩住千歲之位的基石。
但他卻不能對太子不義。
即便他明知,此乃愚忠。
第四章
九江。
忙了一早才回府的玄玉,褪下官服後,想找袁天印上書房商討一些治事,可派去請人的堂旭,在袁天印房院裡找過一回後,卻無奈地向他搖首表示人又不知跑哪去了。
「師傅呢?」也跟著堂旭再去找的玄玉,在府廊上遇著管家時叫住他問。
「回王爺,袁師傅站在後院裡看天。」熟知袁天印去向的管家,不疾不徐地向他稟告。
玄玉有些不解,「看天?」
管家攤攤兩掌,「可不是?都看一早了。」真搞不懂那個姓袁的到底在想些什麼。
「那王妃呢?」失蹤的可不只袁天印一人。
「王妃在書齋裡找書。」
「找什麼書?」總是忙於公務的他,對於自家妻子之事不禁有些好奇。
管家再一手指向天際,「也是跟那個有關的書。」他早就跟府裡的人說過袁天印遲早會帶壞王妃,府裡的人就是不信。
玄玉回首瞧了同樣也是一頭霧水的堂旭一眼、腳跟一轉,先且放下仍在後院裡挨冷觀天的袁天印,先去找那個他總是不知她待在府裡做些什麼的冬卿。
微敞的書齋大門,在冷風吹拂下微微搖動,兩腳才踏進書齋裡的玄玉,在見著爬上木梯,高高攀站在書櫃外看書的冬卿時,登時刷白了臉。
「冬卿,下來。」他來到她的下方,小心翼翼地輕喚,怕會嚇著她害她失足跌下。
埋首在書本裡的冬卿置若罔聞。
「堂旭。」玄玉連忙朝身後揚手。
也被嚇出一身冷汗的堂旭,趕緊兩手握緊木梯,玄玉立即攀上木梯一手攬著她的腰將她捉下來。
他喘了口大氣,「站那麼高很危險的。」
「王爺。」冬卿抬首看他一眼,隨口應了應。
「看什麼看得那麼認真?」他扶著還兩手捧著書的她來到一旁的小桌邊坐下。
她一臉的嚴肅,「節氣。」
先命堂旭將灌入冷風的大門關緊後,見她穿得單薄,玄玉又脫下身上的外衫披在她身上,隨後再抬起她的臉龐。
「可否告訴我你看節氣的原因?」
她不答反而偏首凝睇著他問,「王爺信得過冬卿嗎?」
「當然。」他在她身畔坐下,想也不想地就應。
冬卿立即語不驚人死不休地開口,「不只是九江,王爺領地內各郡縣必須盡速囤糧。」
頓楞了好一會的玄玉,困惑地眨眨眼。
「囤糧?」在她來到九江之後,袁天印究竟是教了她什麼?
她肯定地頷首,「因明年長江以北將會是大荒年。」
「何解?」見她說得那般篤定,玄玉的神色也隨之正經了起來。
「廿四節氣中,有著大雪這一日,去年大雪那日,長江以北天候皆反常,自長安至揚州各地無雲。俗諺有雲,大雪無雲是荒年。」收到尹汗青四處替她搜集來的資料,並加以分析後,她對明年的情勢感到很不樂觀,「長江以北已歷經五年大豐,土地已然貧乏,加上節氣如此,只怕荒年會提早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