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倫……」夢囈中的君雪凝不停呼喊他的名,脆弱的靈魂像是一碰即碎,捉住他衣袂的手已不支垂下。「離開,離開我……不要這麼傻……」
熙倫,千萬不要因我而有事,熙倫……
彷彿這是她最後想說的話。
宇熙倫痛徹心扉,在踏進君家主屋之時,發出狂嘯的吶喊:
「叫大夫,雪凝不能有事!」
???
宇悠幀牽著馬匹慢慢走在森林中,羊腸小徑的道路不適合騎馬,所以他以步行代替,當然,也得多虧他有一番好心情才會在這裡散步。
此行本要到雲南,豈知中途又變了心意,決定往江南而去。不過無妨,他行事一向隨心所欲,走到哪便是哪,去不去雲南也不是那麼重要。
前些年因為效忠於韃靼而累積了些財富,對他來說錢財從來就不是問題,現在他應該想的是,在這天地之間,他要何去何從?
他是個沒有根的人,如浮萍般隨波逐流,飄蕩過一處又一處,不是沒有定下來的打算,但找不到能讓他留戀的地方。在這天地之間,他不知何處是他的依歸。
本以為自己是不會有這番煩惱的,可是不知道怎麼的,最近突然有了這樣的念頭。每當半夜醒來,發現自己不管身在何處都無關緊要之時,那分空虛寂寞便悄然襲上,啃噬著他堅強不已的防備,讓他明白,自己沒有比翼雙飛之人,沒有能讓他心心牽掛的人。
真是可笑,他以為自己不可能會有這種感情的,可事實證明,他也不過是個凡人,一個需要愛和被愛的人,而這幾年的空虛寂寞他已嘗夠了。
但真正能與他相伴天涯的人,要往何處尋?
幽黑晦暗的眼眸因思到此處而淡下了光采。望向遠方,他臉上是教人猜不出心思的深沉,是如此無奈及滄桑。
半晌,喟歎一口氣,他收回心思繼續向前行。不期然的,瞥見前方一抹熟悉的身影,他的腳步停了下來。
身受重傷的尹灝縈正用劍支撐著她頹敗的軀體,努力不讓自己倒下,半跪在地上的膝蓋到上身全佈滿斑斑血跡,看來就像隨時會昏死過去的樣子。
不發一語,宇悠幀冷眼見到此種情形,臉上表情沒些微動搖。
勉強支起身子後,尹灝縈便立刻向前奔去,彷彿身後有什麼巨大的危機,卻在見到宇悠幀後停滯下來……
「宇悠幀……」尹灝縈見到他後驚愕了下,但又想到什麼,來不及理會他,奮力地跑過他旁邊,想逃離什麼似的。
宇悠幀視若無睹,眸子淡淡掃過她後,繼續他方纔的步伐。
沒有可以干擾他心湖的事,眼前那名女子,沒有可讓他停下腳步的動力。所以,他沒有任何遲疑地向前行。
此時,遠方樹林傳來一陣騷動,不久,伴隨聲音由遠而近,出現了兩名男子,在見到尹灝縈後,馬上擋住尹灝縈的去路。
「尹灝縈,你今天死期到了,我們兄弟飛虎雙霸等一下就會要了你的命!膽敢不識死活放走我的妻子,你就該死!」為首的那人憤恨說道。
尹灝縈環顧了他們一會,心知大事不妙,她已身中劇毒,沒有力氣再跟他們周旋,也沒有足夠的籌碼能說服他們;人渣哪需要她費口舌?但是她要保存自己的性命。所以,她必須賭一賭,看自己是否可以逃出生天。
尹灝縈隱藏在薄紗下的臉龐正滴著涓涓冷汗。抑止著自己喘吁吁的氣息,尹灞灝縈瞇眼冷然望著他們,抹去唇角的血漬,握緊拳頭,她咬了牙,已不見方纔的虛弱,英姿凜凜的氣勢又再度重現在她身上。
她沒有虛弱的本錢,要活下來的路如此艱難、要做的事還那麼多,她不能死!費盡心力也要活下來!
微微冷笑,尹灝縈平淡無波的口吻讓人聽不出她已是依靠最後的心力在強撐。
她手中的銀劍一揮,兩個男子皆不由得感到背脊發涼,害怕起來。
不,不可能的,她已經中了毒,不可能還會有這種令人膽寒的氣勢,她一定是在假裝的……沒錯,一定是在假裝的。
思到這層,兩名男子的心裡篤定起來,開始有恃無恐,料定尹灝縈只是在虛張聲勢,一點都不足為懼。
冷睨了他們一眼,尹灝縈輕輕開口:
「你們強搶民女,這幾年來不知道有多少閨女被你們糟蹋了,沒有死在我的劍下已經算你們好運,你們還敢送上門來,那麼想死在我的手中嗎?」
帶頭的男人嗤笑了聲,想不到她死到臨頭還在說大話。
「不要忘了,你現在身中劇毒,要求饒的應該是你吧。」
中毒?原來她中毒了,難怪她的臉色異於平常。聽到此事的宇悠幀,不自禁停下前行的腳步,不動聲色。
「求饒?你們看現在我像中毒的樣子嗎?」尹灝縈威風颯颯,手中銀劍發出刺眼光輝。「我自小便得師父真傳,解毒或製毒我都是箇中高手,憑你們小小的『斷腸清冥』能要得了我的命嗎?你們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她唇角凝起一笑,讓飛虎雙霸退怯了下。「我如果會中毒,不用你們說,我會先一死以謝師父在天之靈,還輪不到你們來結束我的性命。」
她自信的模樣令人不敢有絲毫懷疑;她顏容上的笑容是如此燦爛奪目,看不出一點佯裝神色。
「大哥,怎麼辦?」另一名男子問道。
帶頭的男子沉吟了下,隨即望了望尹灝縈,想找出她話語的破綻。
尹灝縈見他們已動搖,遂使盡最後一口真氣,縱身將銀劍一揮,絕美的天姿麗影令人目眩,不久,聽到身旁大樹傳來撕裂的聲音,原本挺直入雲霄的百年老樹立即一分為二!武功之深沉讓人心驚。
尹灝縈翩翩落地,寒眸掃過他們。
「怎樣,你們現在滾是不滾?還是,要拿你們的身子來試試我的劍法?」收回劍,尹灝縈冷若寒冰的語調警告著。一見到如此,男子心驚了下,開始盤算起現今的形勢。
他們武功的確不如她,本以為她鐵定會中計而著了他們的道,誰知千算萬算,竟料不到她也是精通毒物之人。照這種情形看來,與她耗下去對他們並無好處,倒不如先走再說。
「尹灝縈,算你有種,不過這筆帳我不會這樣算了,來日方長,你就小心你的命吧。」撂下話後,兩人立即飛快離去。
見到他們離去,尹灝縈心頭一鬆,幾乎是在他們身影消失後就不支倒地。劍身支撐著她的重量,已逐漸侵襲的毒慢慢地腐蝕著她的身軀,讓她看不清楚也再無餘力自行解毒。
怎麼辦?難道她就要死在這裡嗎?死在這個杳無人跡的森林裡?
尹灝縈閉了閉眼,清楚感受到眼眶正自發熱,肩頭亦是一片灼燙。
不……她不能死,父母大仇仍未報,她不能如此輕易死去,死了,她一輩子都不甘心。
她不怕死,但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不報此仇她誓不甘心,所以,她必須活著……就算付出任何代價也無妨,只要她能活著。
但是,誰能來救她?不管是誰都好,只要別讓她死,誰都好……
宇悠幀……對了,他……
努力凝聚即將暈過去的神智,看清正冷眼旁觀的宇悠幀,尹灝縈潤潤嘴唇,喊出沙啞的聲調:
「宇悠幀,救我……」是誰都好,救她!就算她被羞辱也不要緊了。「救救我……救救我……」
宇悠幀腳步未動,眸子裡燃不起一絲溫度。
「求求你,救我……求求你……」尹灝縈昏眩的腦袋脹滿疼痛,叫囂的身子再也承受不起熱灼的痛苦,努力再擠出最後一句後,她昏了過去。
「只要你救我……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
宇悠幀見她昏過去後,慢慢走過去,扶起她軟弱不堪一擊的身子,眸中有著難解的目光。
尹灝縈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呢?為何當初不過受了一點小屈辱便要尋死的女子,會為了生存而不惜捨棄她賴以為生的尊嚴?還是那時候是她有意誤導他?
如果是的話,那她就不能死,她已經沒有死去的權利了,她欠他一個解釋及道歉。
宇悠幀輕輕一笑,抱著她提氣一躍,往森林的深處去。
???
命運是怎樣無情呢?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來命運從未善待他,它只是將所有的幸福都堆到他面前,而後再將其狠狠奪去,讓他痛苦不已。原來命運是何其殘忍無情。
君雪凝的桌上正躺著一封墨漬猶新卻永遠不會寄出的信,收信人是他,書寫著她死前的一些話,讓他明白了她的用意。還有仍未完工的一件衣裳,白底藍襯金線邊,相當配他,他穿起來,想必是俊雅無比。
這就是君雪凝的心意,一針一線用血淚織成的衣服……不,如果說用血淚,倒不如說是用她此生的真愛摯情、含笑一針一針縫製的。
自昨晚她在鬼門關外撿回一條命後,直到現在,她都未曾醒過。小雲說,她昏睡的時間愈來愈長,常常三五天才醒得過來。自她上次對他說退婚的那一天後,她又發了一次病,昏睡了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