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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葉羽

  尹灝縈心驚他的舉動,又覺狼狽不堪,彷彿一切都只是她自己在自以為是、不自量力。

  「宇悠幀,你無賴!」憤恨啐道,她想一劍殺了他。

  「謝了,已經很久沒人這樣罵我。」在人前,他甚少顯露這一面的,她可真有福氣。

  尹灝縈只想把他那種笑容用力抹掉,愈思愈氣,但明知打不過他,各種難堪受辱的情緒翻轉之下,心一偏,收回劍就想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抹——

  「你在做什麼?」宇悠幀微微皺眉,不耐地低斥,稍稍拂袖,尹灝縈手中的劍就落了地。想死滾遠點,不要來擾我!」這樣輕賤生命的人,實在不值得他有一絲關注。

  方纔口口聲聲要為父母報仇的人,現在只為了小小屈辱就想放棄自己的性命。他真搞不懂自己是不是瞎了眼,竟然會以為尹灝縈是他想要注目的女子?哼!她連大街上只求苟活的乞兒還不如。

  沒有了再與她逗弄的興趣,他斂下笑意,冷寒神色霎時浮現在面容上,全然不掩飾他的厭惡。

  「快滾吧,我不想再見到你了。」扯下腰間懸掛的玉珮,他如棄敝屣地丟還給她。「拿了你的玉珮就快走人。」

  尹灝縈俯身撿回玉珮,一絲狡黠在她眼中滑過,但隨即消失不見,再抬頭面對他時,只剩濃濃的憎恨,瞳眸在他身上梭巡一回後,便轉身離去。

  她賭贏了,不是嗎?

  艷光四射的笑意在她踏出客棧門口之時,毫不留情地展現。

  ???

  黃昏彩霞沒落在重重山頭下,一輪明月孤單地掛上黑幕,令人感覺分外淒涼。晚風吹起,吹起一段不為人知的哀傷故事,但是,縱使悲泣哀鳴,卻無力回天。

  滴滴的水聲落在她耳裡。屋外由原先的綿綿小雨,轉成傾盆大雨,似乎是老天爺對她即將流逝的生命而哭泣著,然而,所有的事不再是她所能控制的,傷痛總會過去,而啼泣卻像永不停止……

  在屋外的那個人呀,為何會如此牽動她萬般心緒呢?

  「小姐,熙倫少爺在外頭等了兩個時辰了。」一個時辰前,小雲急匆匆地來報告他在外頭守候的情況,語氣中頗多責怪她的狠心絕情。

  宇熙倫守在君家屋外,執意要見到她才罷休,沒人拿他有辦法,只好任由他。

  她只是輕輕啜茶,像聽而不聞般,繼續她手中的針線活兒。

  她已沒有見他的勇氣,早已注定他們未來的路只有絕望,她殘敗不堪的身軀實在承受不起他深情的凝視。荊棘遍佈的重重艱難,她不捨他忍受一點點的苦楚,所以,忘了吧,將那些過往全部遺忘吧……遺忘在時間的遞嬗中,不要再提起了。

  「小姐,外頭下了小雨,熙倫少爺在外頭守了那麼久,這樣下去他會承受不了,你就見見他吧。」三刻之後,小雲又奔進來憂心地道。

  她蹙了蹙眉,看了看外頭的天色,歎口氣,長思了一會兒,最後苦澀地一笑,又繼續她的工作。

  小雲對她的固執無能為力,氣惱地跺跺腳,跑出去再探聽消息。

  「小姐……我看到熙倫少爺好像快昏倒了,你只要出去見他一面,他就會死心回去了。小姐,你去見見他吧。」小雲又在一刻後氣急敗壞地衝進來。

  外頭的雷聲隆隆,雨勢愈來愈大。

  她停下了手中的針線,細細的針頭不小心刺入手指頭而不自知,一滴血悄然迸出。她又瞧瞧外頭天色,無奈地吁口氣,終於說了句話。

  「給他打把傘去吧。」為什麼這麼不愛護自己呢?

  不見他,就是為保護他,她又怎能讓自己前功盡棄?

  「小姐,你……」小雲見她不為所動,又急又氣地說不出一句話來,只能旋身出房,為宇熙倫送上一把傘。

  小雲出去後,她站起身來,隔著窗口,見到在大雨中堅毅等了不下三個時辰的宇熙倫,任由心痛如絞,仍沒有出去見他的勇氣。

  她現在這樣子,如何見他呢?見了,也不過徒增難過而已。

  她知他甚深,怎會不明白他執著的程度,尤其在與有關她的事上,他更是不可能退縮,在她小時候就已懂他對她的情深。

  猶記得她四歲之時,家裡甫遷到京城定居滿三個月。母親要為她纏小腳,她深刻記得那時一條又長又白又刺眼的布在她眼前揮舞著,她驚懼得連連後退,怎樣都忍不下那刻心徹骨之痛,這時,宇熙倫卻因聽到她的求救而衝進來,見到這樣的情況後,面罩寒霜,渾然天成的氣勢霎時震懾了在場的每人……

  「熙倫,你做什麼?」母親問道,顯得有些不悅。

  他鷹隼般的眸掃過在場的每人,不回答什麼,只皺起他的眉,對她招了招手。「雪凝,過來。」那年,他十六。

  她依言走到他身邊,淚痕未乾的小臉期盼地望著他,小手緊緊捉著他衣角,感覺他是她全心的仰賴,能夠真真正正保護她的人。

  也許就是從那一刻開始,她將自己許了他。

  對她浮起一抹溫柔的笑,安撫了她驚慌不已的心後,他看向母親,不卑不亢地問著:

  「君伯母,你們在做什麼?」

  母親皺了眉,歎口氣。

  「熙倫,你不該闖進來的,雪凝正要纏小腳呢。」

  纏小腳,自宋時蔚為風潮,女子的三寸金蓮成了男子的最新寵愛,所以她也沒有獲赦的權利。時代加諸女子的悲劇讓她後退不得,只能一一接受,然而,幸運的是,她遇見了宇熙倫……

  「纏小腳?」

  她深深記得,當宇熙倫聽見這個答案之時驚愕不已的表情,緊接而來的,是深沉而不易察覺的怒氣。她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將她摟在懷中的宇熙倫,他身上的肌肉完全緊繃起來。

  小小年紀的她,訝於他的怒氣,迎向他的眼眸,輕輕搖了搖頭。

  他暫時平復下來,只以他一貫溫文的表情道:

  「裹足是一項不人道的事,雪凝不該受這種苦刑,君伯母可否不要這樣做?」

  母親皺起她美麗的眉頭,立刻不加思考地斷然否決。

  「不行!如果雪凝不纏小腳,到時可會貽笑大方的,將來會找不到婆家。沒有一個男子會要一個天足的妻子。」

  「難道就為了怕貽笑大方,就要讓雪凝痛苦不已嗎?君伯母不覺太過殘忍?」他第一次在母親面前沒了溫文的表象,急切厲聲問道。

  母親此時露出了不悅的表情,洋洋灑灑地發表她反對的理由。

  「熙倫,話不是這樣說,你要知道,如今纏小腳是每個女子一定要做的事,如果不纏足,雪凝將來只怕會受眾人異樣眼光。何況,雪凝以後的丈夫不會喜歡她是個天足……」

  母親的話持續著,然而她卻沒聽進耳,因為摟她入懷的宇熙倫此刻正瞇起劍眸,冷冷地打斷母親的話。

  「雪凝是你的親生女兒,君伯母身為一個女子,應當知道裹足的苦楚,為何不替雪凝想想呢?她不過是一個四歲大的孩子,竟然要她承受這種苦刑!君伯母,你不會不忍嗎?」他的胸口劇烈起伏,拳頭緊緊握起。「無論如何,君伯母,請三思!」

  「熙倫哥哥,不要生氣。」她趕緊出聲,就怕他會做出什麼事。

  母親於此時倒抽一口氣,驚於他的以下犯上、不分尊卑,但又懾於他讓人不敢小觀的厲容,只能喘著大氣吐出幾個字:

  「熙倫,你怎能這樣說,我也是為雪凝好呀,如果雪凝不裹足,將來要如何出去見人呢?也不會有男子要她呀。」話完,母親偷偷瞄了瞄他的臉色。

  「君伯母要讓雪凝裹足,只為要讓她覓得好夫家?」他低沉問道。

  「當……當然。」母親理直氣壯地答道。

  室內陷入短暫的沉默,宇熙倫不再說話。他這舉動,讓母親沾沾自喜地以為說服了他,不禁露出了滿意的微笑,對她道:

  「雪凝,過來,不要纏著熙倫哥哥,娘幫你纏足……」

  母親的話沒傳入她耳裡,她只感到宇熙倫緊緊地抱著她,似乎有阻止她過去的意味。

  沉吟了半晌,宇熙倫星目緩緩掃過每人,最後,露出自得的微笑。

  「那我就要她了,君伯母。」

  有如誓言,他毫不猶豫地冒出這一句,嚇傻了在場的每個人,當然,不包括她。那時的她,還不懂「要」的含意。

  「什……什麼?」母親結結巴巴地不敢置信。驚喜成分大過於拒絕成分。畢竟以宇熙倫的條件,能許給他,是當時京城每個閨女最大的願望。

  「對,我要她了。雪凝從此刻開始,是我未過門的妻子,不管誰要碰她都要問過我的意見。」平時斯文的他,難得露出強勢的一面。「這樣一來,君伯母該放心了吧,雪凝不愁沒人要了。」語氣中的嘲諷隱約可聞。

  「當然,我怎麼會不開心。」母親一反方纔的不耐神色,興奮之情溢於言表。「我要趕快去告訴老爺,他一定會很開心的……」母親一邊喊道,一邊急著出去報喜訊。「熙倫,雪凝就交給你了,你放心,我再也不會要她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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