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明永樂年間
一片青翠壯闊的綠色草原,在他面前無止境的延展開來。遙望著這一片遼闊無邊的景色,再回首望去,站在遠處有一挺拔瀟灑的身影,霎時間,似是故人來的喜忱牽引著心頭隱蘊的柔情,那是源自於血緣天性的呼喚。
宇悠幀騎著身下的「雪汗」,奔騰在遼闊無邊的草原上,颯爽英姿博得眾人的滿堂喝采。在見到他的身影後,他的唇角勾起一笑,徐步騎回,身後的發被風吹起,顯得那樣豪邁不拘。
下了馬,將馬交給一旁的傭僕,他原本毫無任何表情的臉龐,浮現了淡淡的溫暖笑意。迎向他,沒有熱切的體膚相親,只是對看著,無需言語,已知他們對對方的情深意重。
宇悠幀斂了眉,唇角習慣性地勾起,問道:
「為什麼來?」
「不為什麼。」男子道。「只是想你,便來了。想想,我們已經三年未見了。」他眸中透露出對他的思念。
「那是因為你只忙著宇家的事業。」
輕嘲的語氣,似是對他口中的宇家極為不屑。
「既然來了,就住幾天吧。」話完,他又輕諷道:「你可有時間?」
男子溫文的面容不因他的話而有所改變。淡淡點頭,他微笑道:
「有,此次一來,就是想和你一聚。」
「那很好。」走上前去,望入他眸底,宇悠幀點了點頭。「你來,我很歡迎,可不要再重提那件事。」彷彿那是他的極大忌諱。
「我保證。」他臉上逸出無害的笑意,但誰知呢?無奸不成商,他說是一回事,心裡想的是另一回事。「現在,我可以進去了嗎?風塵僕僕自遵化趕來,繞的路可遠呢。」
宇悠幀眼底又是一陣嘲弄。
「那是因為你為宇家的事業在忙,怪得了誰?要我說,你大可放下宇家,自己過活去。」
「悠幀。」男子拿他沒辦法地搖頭,歎氣。「宇家只有我一個侍奉父母膝下,而你又不願回去,我只好勞心勞力了。」狀似無意提起,其實是想漸漸敲入他冥頑不靈的心扉。
「少跟我說那些!」宇悠幀不耐地吼道,像是對此事非常反感。「我再說一次,熙倫,如果以後還想在我這裡立足,就別提這檔事,否則不管我們的關係如何,我一樣不會對你留情!」撂下的狠話,力道十足,讓人不敢小覷。
宇熙倫臉色文風未動,無奈地逸出笑聲,首先投降了。
「行,我不說,總行了吧。可以請我進去坐了嗎?」這幾年他的性格不曾變過,看來要叫他回宇家,很難。
無妨,本是宇家虧欠他太多,要叫悠幀回去的確是強人所難,今天一來,只為探他,想知道他好不好罷了。當年因為他是爹和滿人女子所生,所以不被宇家接受,造成在他的眼中,什麼血緣、種族的觀念,全都形同廢物。悠幀本是四海為家,飄泊不定,前幾年,遇著了韃靼的可汗結為莫逆之交,便留在塞外為韃靼效命,自然,這更惹惱了爹他們。
宇家自古便為將門世家,如今一個流著宇家、漢族血液的人竟為外族效命,並且為其獻計軍師,爹他們更是不可能承認悠幀的身份了。所幸,韃靼已歸附了朝廷,這樣一來,悠幀的身份便不會顯得令人側目,回中原的日子也指日可待。
他不奢望悠幀會原諒爹對他的所作所為,但他想要悠幀回中土。悠幀生性飄忽不定,四處為家,他很擔心,如果他能待在中土,起碼他能找到他,而不是時時憂煩他的生命會不會有危險,卻完全不知他的狀況。
他這個為人兄長的,只能煩惱呀!
隨著宇悠幀進營帳,見到的是一塵不染的擺設,牆角擱著打獵的用具,屋子內只簡單地放著一張床、一張凳子,其餘的就沒了。
悠幀向來飄移不定,家當也不會太多,但這也少得奇怪;依他的個性,看來他已無在此長住的打算。
宇熙倫望著他,試探地問:
「你要離開蒙古嗎?」
宇悠幀擦拭著他平日常使用的弓箭,聽見他的問話,不甚熱中地道:
「可汗已歸附朱棣,韃靼成為明朝的附屬,既已如此,我待在蒙古也沒有意義,過幾日,是有離開的打算。」全天下大概也只有他敢直稱當今天子的名諱。
「喔——」宇熙倫長長地應和了聲,卻明白地表現出他的歡喜。「既然這樣,你想上哪兒去呢?」照他看,回中土吧。
「不一定,先去雲南大理,我有事情要辦。」答完,宇悠幀瞇起眼,凌厲的目光盯住他大哥,口氣變得不悅:「熙倫,你打什麼主意?探聽我的行程,是想派人把我架回宇家嗎?」
「怎麼可能?」
宇熙倫一笑。這方法太蹩腳,他是不會用的,何況悠幀回不回宇家已不重要。
宇熙倫裝模作樣地歎了氣,道:
「悠幀,你就這麼不信我嗎?我答應你的事可曾作假?」他可是嚴守信諾的好大哥哩,從商者,「信」最重要。
宇悠幀冷哼了聲。「最好是這樣。」
宇熙倫笑了笑,問道:「悠幀,要去雲南,那要不要在中土多做停留呢?」他心中無不在想要他回來的主意。
「中士?」宇悠幀挑起眉,狂妄一笑。「然後被宇冀派人追殺我嗎?以掩滅他曾做下的錯事。不!我不想見他!一輩子都不想!」宣告出口的,是令人膽寒的歃血誓言。
還是很偏激呢。宇熙倫一歎,搖頭。
「放心,父親不會對你怎樣的。」幼時悠幀對父親決絕的神情記憶太深刻了,怕是永世也不會自腦中消除。
「他敢?怕是我會對他怎樣吧?」狂妄地挑起眉,宇悠幀凝出冷笑。
是的,他如今已是個獨當一面的有為男子,不再需要宇家的庇護。甚至悠幀現在只要動動手指頭,宇家轉瞬間就可以化為平地;但他沒有,是因不屑再與爹計較,一部分是因為他,他不想傷害他。
他很安慰,悠幀並不如他表現出的冷血及憤世嫉俗,起碼,他是真心地與他交好,他們的兄弟之情看似淡然無波,卻是真切地有著愛護對方的心意。
「好吧,隨你。」宇熙倫只能先表面上應承。但是他可是名滿天下的宇家長子,奸詐有之,但良心可隨時泯滅的,到時再看看誰會屈服於誰吧?
唉……誰叫他要讓他用非常手段呢。
宇悠幀滿意地看了看他,道:
「這樣才對。好了,今天晚上有慶典,隨你要不要參加……」問著當時,他走出營帳,似乎藉故躲避他這個嘮叨的兄長。
「那你呢……」宇熙倫哪肯罷休地跟在他身後,繼續他的遊說。
看來,宇悠幀可有一段頭痛的時間了。
???
事實上呢,薑還是老的辣,雖然宇熙倫比宇悠幀只虛長兩歲,但他仍然成功地讓宇悠幀護送他回宇家。為什麼呢?因為宇悠幀發現有人想刺殺宇熙倫。而宇熙倫自幼便與武絕緣一點防身之技都沒有,是個非常「平平凡凡」的商人,因此,宇悠幀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跟著宇熙倫回京城宇家。當然,他打的主意是一到北京,立即走人。
與宇悠幀走在往關內的山間路上,宇熙倫雖然盡力地不表現出他的歡喜,但仍是讓宇悠幀明白看出。冷哼了聲,他怒不可遏地睨著路旁花草,藉以發洩他的怒氣。
宇熙倫一瞧,淡淡笑著,想著如何轉移宇悠幀的注意力,太生氣可會傷身啊。
「你說,為什麼會有人想殺我呢?」他帶頭,問著身後牽著馬匹的宇悠幀。
事情是起源於前些天,當他一人出外去杳無人跡的地方逛逛,瀏覽湖光水色時,就這樣冷不防的暗箭射出,差點就一箭命中要害,所幸他反應機警,要不然早已成為異地孤魂了。然而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別的事情發生,看來只是先給他點警告,他並不以為意,誰料得到宇悠幀將它視若危及生命之事,當下決定,要保護他回宇家為止。
他當然不反對,不僅如此,最後還裝得相當嚴重的樣子,讓宇悠幀無後路可退,就因此成了他回家的最好伴隨。
他並不在乎成為別人的箭上靶,因為這還比不上他見到宇悠幀肯回中原的喜悅,說來,他還要感謝那個刺客呢。
照他目前的打算,只要宇悠幀能跟著他回宇家,一切就好辦多了。
宇悠幀唇角淡淡一撇,冷冷的眸望著他道:
「想也知道是宇冀那傢伙惹來太多仇家,結果牽連於你。我看,有這種父親,你還不如不要認他。」話到最後,也是唆使他離開宇家。
「悠幀!」宇熙倫好氣又好笑地喚道。「他是我父親,再怎樣不對,我都不會背棄他,何況,這不一定是針對他來的。」
宇悠幀翻翻白眼。
「你我心知肚明,你素少與人結怨,如果不是他,那可就怪了!」宇冀能活那麼久,才是天下最怪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