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他願意為她承受這十多年來的苦痛,因為──她是藍立齊的妹妹,因為──當她還是個綁著辮子的小女孩的時候,他已經把她放進心裡……
他對藍家,對藍皓瑜有一份責無旁貸的使命,只是自藍家發生變故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她的消息了,一度以為他們舉家移民,鍾若潛在美國留學時,甚至透過華人黑幫去找過。
沒想到藍家並沒有離開台灣,藍皓瑜平安長大了,她長成亭亭玉立的美少女,有一份喜歡的工作維生,除去那個不長進的男朋友,她的人生堪稱美麗!
揚起頭,鍾若潛長長、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他把籃子裡的娃娃拿出來,她就如同這個娃娃一般美麗卻惹人憐愛,讓人忍不住想保護她……
閉上眼,嗅聞淡淡的熏衣草香,他在內心期盼,總有那麼一天,她可以真真實實依偎在自己羽翼裡。
叩叩叩──
門外響起三聲輕敲,徹底打斷鍾若潛的邈遠沉思,他馬上換一張律師該有的「正義」臉孔,沉著嗓音道:「請進。」
「鍾律師,您現在方便見客嗎?」他的助理,馮巧妙穿著合宜套裝進來稟報。
「見客?什麼樣的客人?」鍾若潛低著頭,手中的娃娃此時躺在他的辦公桌,混在一堆訴狀裡,乍看十分突兀。
「呃……剛剛有一位您的兄弟來電話,他說姓齊,等會兒會經過附近,想上來跟您聊一聊,不知道您有沒有空?」
「喔!是若堯──」鍾若潛拍了一下桌子,笑道:「這傢伙八成是想帶他老婆來向我炫耀了。」
「您方便的話,我馬上回他電話。」馮巧妙恭敬請示。
同時,她已經發現了辦公室裡的不同。
她畢竟是個女人,女人總是對花極為敏感──她當然看到那籃子絢燦繽紛的玫瑰花,還有他辦公桌上的那只布偶娃娃。
「好,就告訴他沒問題,我在這兒恭候他的大駕。」鍾若潛依然埋首訴狀中,沒注意馮巧妙一直在身邊逗留,沒有退下的意思。
「噫?妳還有事嗎?」終於,他發現她杵在一旁,開口問道:「今天有沒有新進案子?怎麼沒見妳送進來?」
「嗯──目前還沒有。」
馮巧妙一直注意頂頭上司的一舉一動,她瞭解他是個實事求是的法律人,生活裡一板一眼的他,通常身邊不會出現什麼鮮花布偶之類,屬於風花雪月的東西……
八成又有女人來倒追了!她在心裡暗自推斷。
「哇,這花籃好漂亮啊!嗯,好香的玫瑰花──」馮巧妙故作訝異問道:「鍾律師,好久沒見您辦公室有花籃了,是哪個客戶送來感謝您打贏官司的嗎?」
鍾若潛沉吟了幾秒,斟酌著該怎麼回答。「那花籃……不是客戶送的,是我自己買的──」
「啊?自己買的?你怎麼會……」馮巧妙一聽非同小可。他自己買花?莫非是送給心儀的女人?
天啊!難道他有意中人?怎麼可能呢?
馮巧妙腦海轉得比跑馬燈還快,急速想搜尋出在他身邊可能的「嫌疑犯」。
可是,到底是誰啊?律師事務所裡面都是男的,除了兩個女助理──也不太可能啊!哎,到底是誰嘛?
馮巧妙不敢亂問,只能把問號都裝進肚子裡去。
「對了!妳這一問恰好提醒了我──」鍾若潛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從皮夾裡掏出一張名片。「這張名片妳要收好,往後有什麼要送花、送禮物的,全交給這家店做。」
「舞雩花寓?藍皓瑜?沒聽過這家花店啊……」馮巧妙不解地盯著名片研究。
「妳別管那麼多!總之,我交代妳,妳就照做不就得了。」鍾若潛顯然失去耐心,他不喜歡底下員工對他的私事追根究底。
「喔,好──我知道了。」惹怒了老闆,馮巧妙只得很知趣地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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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兄弟,你是怎麼啦?我難得上來探望你一次,幹嘛老是哀聲歎氣的?」
齊若堯不愧是和鍾若潛一起長大的換帖兄弟,打從一坐下來,喝進第一口茶,就清楚發現一向言語犀利、辯才無礙的鍾若潛顯得心事重重……
「沒什麼,在想明天要出庭的案子。」鍾若潛不知該如何啟齒。
在他們兄弟之中,他向來很少把女人、情感放在討論的課題裡,特別是接連幾個兄弟們都成家立業了,唯一單身的他,還懷著少年時期的綺夢,說出來怕把兄弟給笑死。
「是嗎?」
齊若堯以狐疑的眼光看著鍾若潛,這個跟自己最有話講的義兄弟。「你當律師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什麼天大的陣仗沒見過?呵……我猜啊,八成跟你出庭沒關係──」
「你又知道了?」鍾若潛意會到他眼中促狹的光芒,以及挑戰的口吻。「我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變『先知』了,不如你來猜猜看?」
「太容易了!以我猜,九成九是你找到『辮子姑娘』了,對吧?」
鍾若潛掄起拳頭往他肩上一搥。「說你『先知』,你還真準得有點邪門。沒想到你結了婚之後,好像變得更有『靈性』了,什麼事都讓你抓個八九不離十。」
「哈哈,沒錯!結婚確實有這點好處──」齊若堯神秘眨眨眼道:「不然,你以為兄弟們一個個結婚全是腦子壞了嗎?當然是有好處的嘛!」
齊若堯邊說邊走到他桌邊,拿起紫色布娃娃揮舞,戲謔道:「你啊,一個大男人在辦公桌上擺娃娃?真是夠了好不好?說穿了,我也不是什麼料事如神的先知,光看你上班寫訴狀,一旁還擺個長辮子娃娃……呵,白癡也猜得到發生什麼事。」
「你這小子真夠賊的!」鍾若潛接過那只像極了她的娃娃,十分感慨道:「找了十幾年,沒想到在我平常吃早餐的隔壁巷子內發現她開的店──好像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在指引著我,一步步靠近她……」
「聽……這像是個律師該講的話嗎?」齊若堯誇張地打哆嗦:「真是讓我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ㄟ,大家好兄弟,別老是『吐槽』──」鍾若潛語氣轉為沉重。「唉,人是找到了,可是她仍然對我誤解很深,深到幾乎讓我害怕。」
「誤解?你是指,十多年前,她哥哥涉入一樁不良少年街頭械鬥,不幸被小流氓以扁鑽刺殺身亡的事?」齊若堯對這段過往稍有瞭解。
「嗯,她哥哥出事的時候,她根本十歲還不到,不知道大人怎麼跟她說的?」
鍾若潛只約略知道立齊的父母,一徑認為是自己的兒子交了壞朋友,而這個壞朋友,無庸置疑便是鍾若潛。
在藍皓瑜小小的腦袋裡,她根深柢固地認定:自己的哥哥就是讓「壞朋友」鍾若潛給害死的……
「別急,拿出你做律師辦案子的耐心毅力,慢慢找出有力的證據讓她相信,害死她哥哥的,其實不是你……」齊若堯拍拍他的肩,鼓勵道。
「嗯。」鍾若潛點點頭,幽然慨歎:「我也知道這事沒辦法急,總要有時間來讓她瞭解真相──但目前最讓我憂心的是,她竟然找了個混混當男朋友!哎……不懂她到底在想什麼?」
「什麼?她、她找混混談戀愛?」齊若堯不可置信睜大眼。「怎麼會這樣?她該不是把對哥哥的那份懷念,投射在男朋友身上吧?當年哥哥當小流氓,她也去找個小流氓談戀愛?這女人……」
「投射?或許是吧!」鍾若潛同意地點頭。「除了這個解釋,我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了──」
「啊!差點忘記──」齊若堯猛然敲了一下腦袋。「跟你扯了老半天,差點兒忘了正題──」
「什麼正事?」
「戎爹啊……」齊若堯正色道:「下個月是戎爹的壽誕,大家都要幫忙想一想用什麼方式慶祝,你多留點心,有好意見的話,我們兄弟隨時聯絡。」
「戎爹壽誕,這麼快啊……」鍾若潛腦中浮現幾個義兄弟每年為戎爹祝壽的熱鬧場面──
整幢屋裡到處是鮮花,還有大夥兒花盡心思準備的禮物,喧鬧喜慶的壽誕是他們最歡樂的時光。
他聯想同樣是鮮花和禮物的「舞雩花寓」,突然想到──或許,該找個機會讓藍皓瑜親眼見識一下,真正叱吒風雲的黑幫頭子應該是怎樣的氣度風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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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皓瑜一向堅持她的「舞雩花寓」要與一般公司行號相同,每天早上九點鐘準時開門營業。
關於這點,她的合夥好友──楊晴始終不以為然!
「拜託妳!誰會一大早來買花、買禮物啊?就算有,也是極少數。犯不著為了一兩個少數,犧牲掉我們寶貴的睡眠時間啊?反正不管啦,我的上班時間是十一點,我這人就是這樣──覺沒睡飽啊,做什麼事都不起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