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她的小玩伴們會提醒她:「小瑜,那裡有個人──他好奇怪,為什麼一直往妳家看啊?」
「別理他!他是來找我哥的──」小藍皓瑜回答得沉穩篤定:「我媽說他是壞孩子,是小流氓!我媽還說喔,誰都不准給他開門。不要管他啦!我們來玩……」
當時,在她眼裡,最在意的是陪伴自己孤單童年的玩伴們,因家裡只有一個比自己年長十二歲的哥哥,年齡相差太大,以至於這個大哥完全被她視為另一個世界的人。
藍皓瑜覺得他是另一個年紀小一點的爸爸,心態上不能把哥哥當作玩伴。
然而,那雙常常在背後窺伺自己的眼睛,一開始就是隨著她的大哥──藍立齊而來的……
她一生的悲劇,也就從大哥藍立齊驟然逝世那天開始;而藍立齊的死,跟此刻西裝筆挺、人模人樣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絲毫脫不了關係──
沉默的藍皓瑜陡然抬起冷峻的目光,狠狠投向他,彷彿在嚴厲地質問:
你!怎麼還有臉,敢站在我的面前?
「我……是不是打擾了妳的工作?」鍾若潛面帶尷尬的神色。
打從推門進來,他在她面前自言自語了大半天,卻只換來她凶狠的白眼一枚!
一瞬間,他真愣住了……
除了法庭上面對競爭對手,還沒有哪個女人會以這樣惡劣的態度對待他。
印象中,自修得法學博士開始,他就不再需要看人臉色了。
在美國拿到學位,接著取得正式律師資格後,他便在美國電子科技業界,以專攻智慧財產權打下一片天,後來載譽被挖角回國,成立赫赫有名的「鍾若潛律師事務所」。
鍾若潛不但在智慧產權方面擁有一片天,某個偶然機會下,他竟一舉成為專替台灣富豪們打離婚官司的熱門人選。
從他晉身為英俊多金、事業有成的專業律師那天開始,鍾若潛便習慣被女人崇拜的眼光追著跑。
他被女人當成天邊星星一樣的膜拜著,從來都是他必須像驅趕蒼蠅一般地揮滅在他身邊嗡嗡繞個不停的女人,倒沒有哪個女人敢賞他白眼的?!
這女孩,確實遺傳了藍家人的性格──固執、勇於表達自己。
從她一徑的沉默以及那記殺傷力十足的白眼,鍾若潛幾乎可以百分之一百的確定,他沒有認錯人!
這女孩,就是他多年來系念著不能忘懷的故友之妹──藍皓瑜。
「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放下澆花器、擰乾抹布,藍皓瑜開始擦拭桌椅,她以異常冰冷的語調說道:「這裡是做生意的地方,不方便讓你打屁哈拉!」
「喔。我懂──」鍾若潛了悟地點點頭,她在下逐客令了。
可是,他並不想馬上離開,好不容易尋到她的行蹤,他還有很多很多話要好好問問她……
「先生,請問你還有什麼事嗎?不好意思,我正在忙──」
藍皓瑜手中的抹布此時已換成了掃把──
趕人的意圖更是明顯了!
「呃……我、我想替我朋友訂一份禮物!」這是他唯一想得出來,能名正言順留在她店裡的好理由。「可不可以麻煩妳幫我推薦一些適合的東西。好嗎?」
「訂禮物?」藍皓瑜終於放下手中的掃把,瞇起眼看著他,帶著懷疑的語氣問道:「什麼樣的用途?是生日、還是……紀念日?那你打算用多少預算呢?」
「嗯,我想一下……」鍾若潛皺起眉頭,思索地摸了摸腦後──
他還真是被問倒了。
這輩子活到三十幾歲,他哪時給女人送過什麼禮?倒是仰慕他的女孩子送的鮮花、小禮物讓他收到手軟──
「你要送給男的朋友,還是女的朋友?」見他半天不回話,藍皓瑜終於忍不住先問。
「當、當然是女的。」鍾若潛像是怕她不信,急忙以肯定的語氣回答:「是我女朋友!她要過二十二歲生日,妳看該送什麼樣的禮物才恰當?」
「哦?二十二歲?她喜歡什麼顏色?」藍皓瑜心裡覺得有點悶──
這麼巧?他的女朋友跟自己一樣都是二十二歲?!不是他亂唬人的吧?
「嗯──顏色啊?這個嘛……」他抿起唇,認真想了一下。
瞥見她身上穿著淡紫色圍裙,鍾若潛靈機一動,立刻脫口道:「紫色。像妳身上穿的這種淡淡的紫,她最喜歡了。」
「啊?她也喜歡熏衣草嗎?」藍皓瑜反射問道:「這是熏衣草的顏色耶?」
「對對對!她喜歡熏衣草的顏色,還有味道──」鍾若潛連忙點頭附和。「總之麻煩妳幫我打點一下,看看送什麼樣的東西最適合?」
「紫色……熏衣草……」藍皓瑜低下眉睫,想了幾秒鐘。「你等等,我去找一下東西,馬上就好。」
憑著過去幾年做花藝禮品的充沛經驗,藍皓瑜腦海很快浮現出符合客戶理想的生日禮物。
用不到十分鐘,她已經巧手包裝好一隻玫瑰花籃,嬌嫩、柔美的玫瑰花裡坐著一個可愛的紫色洋娃娃,這綁著辮子的娃娃,是楊晴依照藍皓瑜小時候的照片縫製的,當她把做好的花籃端到他面前,鍾若潛不禁愣住了──
「先生,你要的生日禮物好了。連花材和娃娃,一共是三千六百元。謝謝!」
「三千六……好。」
他雙眼盯著籃子裡樣貌像極了她小時候的洋娃娃,根本沒注意手中掏出的千元鈔票究竟有幾張?
「這個娃娃……好像……跟妳好像。」他把一迭鈔票放進她手中,口中禁不住疑問道:「是妳自己做的嗎?怎麼那麼像啊?幾乎一模一樣……」
「那是我另一個合夥人做的,娃娃裡面充填熏衣草,放在房間裡會散出淡淡的花香。我想,你女朋友一定會喜歡。」
她沒有回應娃娃像她的部分,只是很「業務」地對他推薦自家的商品。
「嗯,我相信。這麼特別的禮物,收到的人都會愛不釋手的──」
他接過她親手製作的花籃,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道:「謝謝妳,這個禮物我很喜歡,再見──」
深意的這一眼,彷彿一道符咒,當下她便無法行動、言語了……
這樣的眼神,曾經在她幼年時、在她初初萌發的感情園地,灑下令人怦然的情種,他曾經是她心目中的英雄──
後來,英雄的崇拜破滅了,她對他應該只剩無止盡的恨意了。
過了十幾年,她以為自己早已忘得一乾二淨,沒想到,在多年後重逢的此刻,竟再度被喚起了……
藍皓瑜怔怔望著他頎長偉岸的身影,捧著她做的花籃,一步一步地漸行漸遠,很多複雜的感覺,澎湃激盪在胸口。
亮晃晃的陽光照射在光可鑒人的玻璃門上,好像一座時光隧道,穿過它,便可回到不復記憶的過往……
藍皓瑜失神地看著那扇玻璃門,直到另一個偉岸雄壯的人影撞進來──
「喂!一大早發什麼呆啊?我的早餐呢?」
這莽漢似的男人,是藍皓瑜名義上的男朋友──王俊成。
他一身洗得皺巴巴的襯衫、短褲,臉上神態疲憊,腮邊鬍渣亂七八糟,乍看真像剛爬上岸的偷渡客。
「我的天啊!你昨晚幹什麼去了?」藍皓瑜被他的怪樣子嚇得從失神狀態恢復清醒:「嘖嘖!你瞧瞧自己那德性?我看啊,四處流竄的通緝犯都比你稱頭。」
「ㄟ,妳話不要講得那麼難聽好不好?什麼通緝犯,我可是為了我們的前途在打拼耶!」王俊成大剌剌往店裡最舒適的沙發上躺去,無賴般哀叫:「哎喲,快餓死了啦!到底有沒有幫我做早餐啊?」
「你很奇怪耶?為什麼非要等我做早餐給你?我一早忙店裡的事都快忙死了,哪還有時間管你的早餐?」藍皓瑜不悅地嘀咕。
只是嘴裡嘀咕歸嘀咕,她仍是手腳俐落地從冰箱裡拿出吐司、火腿和雞蛋,迅速打開爐火,幫男友做份簡單的三明治。
就算王俊成不說她也知道,他會餓到不行來店裡討吃的,八成是口袋裡沒剩半毛錢了。
唉,女人就是心腸軟。
藍皓瑜對他更是特別心軟,在這個時候,她絕對不會不理他的,就算他的行為讓她火冒三丈,她也會先餵飽了他的肚子再說。
「妳早上不是都沒客人嗎?有啥好忙的?再忙有比填飽妳老公肚子重要嗎?」
王俊成受不了餓,拿起冰過的吐司便往嘴裡塞。「嗯,早上做多少生意啊?哇塞!六千塊──這麼多?!哪個走錯路的凱子一大早就來灑錢啊?太好了!我正缺現金。」
不待藍皓瑜反應,嘴裡還塞著吐司的他,順手便把放在收銀機前的六千塊現金全部放進自己的口袋裡。
「喂喂喂!你把錢放回去,那是店裡的錢,不是我的。」藍皓瑜斥罵道:「不要這麼寡廉鮮恥好不好?女人的錢你也拿?我不是才幫你信用貸款搞了一筆三十萬現金,你的錢呢?」
「哼,妳以為三十萬是金山,用不完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