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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療儀器發出規律的嘀嘀聲,空氣中有消毒水的淡淡氣息。
江金虎睡了。很沉。
魁梧的軀體塞在單人病床上。
探病的人送來的水果與花,原本堆滿了病房,最後房主人被花粉薰到不耐煩了,發了一場脾氣,手下收的收、送的送,一時三刻間清得乾乾淨淨,病房內終於又恢復樸素感。
他傷得很重。鼻樑斷了,右眼被打得差點視網膜剝離,左手腕關節脫臼,右手臂嚴重挫傷,右小腿骨有裂痕,肋骨斷了三根,足堪告慰的是沒有內出血,否則他早就蒙主寵召了。
事實上,那一晚江金虎還能站直身走動,醫療團隊們已經將它視為奇跡一樁。
另一項奇跡則是他的恢復速度,既快又全面性。主治醫師笑著說,他的復原力連蜥蜴都比不上。未來只要經過適當復健,不至於留下太多後遺症。
梅玉心靜靜坐在床畔,審視他的睡顏,神色溫柔。
她已經在心中立誓,這一生跟定了他。
越是性格偏執的人,做一些重大決定往往無跡可循,只要心中的一個點被觸碰了,要他們獻出性命也無怨無悔,而梅玉心就是這樣的人。
沒有什麼世俗規範、道德對錯,一切依憑自己的心意行事。
床上的男子在一個月光燦爛的夜裡贏得她的芳心,從此以後,她只在乎他的福祉,除了老父,她的世界裡,只會有他一個男人。
至於他的世界……嗯,最後也會只有她一個女人的。梅玉心輕佻唇角。
叩叩。門口傳來輕響。秦文諾自行推開門走進來。
啊,名聞遐邇的軍師大人。
今天不是兩個人初次相見,但以前的提親和婚宴上,都是匆匆一瞥。
「阿虎還在睡午覺呢!」她柔聲道。
秦文諾頂了下註冊商標的眼鏡。「我是來找妳聊聊的,方便借一步說話嗎?」
她的笑容稍稍一斂,回眸再看丈夫一眼,確定他沒有醒來的跡象。
「請。」她溫順地同意了。
走廊底端的會客室只有他們兩人。
秦文諾慢條斯理地攬動咖啡,好一會兒沒出聲。
她不急不躁,端坐如儀,清麗絕俗的容顏不興一絲波瀾。
「葉先生有沒有傷到妳?」
梅玉心沒有被他溫和的語調,與老好人式的平凡長相騙倒。她敏銳地感覺到,這個男人的磁場和自己太過接近,不會是容易應付的角色。
或許,他也察覺到了吧……她知道自己已經引起秦文諾的疑心。
「只有一些小擦傷而已,不礙事的。」她垂下眼簾。
「我有些小問題想請教嫂子,不會佔用妳太多時間的。」他客氣地道。「妳說,葉天行把妳和阿虎帶到他的巢穴去,最後阿虎被帶到地下室用刑,但是葉天行對妳還算待之以禮,並沒有為難妳?」
「是的。」
「嫂子妳真幸運,葉天行那人是個鼠輩,以前特別愛在敵人面前欺辱他們的女人。」秦文諾微微一笑。「不過嫂子天女一般的姿容,或許讓他自慚形穢也不一定。」
「你別笑話我了。他只是瞧不起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樣子,沒把我當成威脅而已。」她輕聲道。
「葉先生有沒有向妳提起任何線索?比如他對阿虎的綁架行動有沒有其他的共謀?」
「沒有呢!他大部分時間只把我單獨關在一個小房間裡。」
「他也沒有找妳問過話,探聽一些跟阿虎有開的消息?」秦文諾緊盯著她。
「有是有,可是他問了幾次,發現我一問三不知之後,就沒有再繼續嘗試了。」她楚楚可憐地道。
「阿虎和葉先生確實有些過節,兩個人為了瓜分另一位老大的地盤而沒談攏。」秦文諾和顏悅色地說,「這個阿虎啊,最會搞這種飛機,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就因為不是第一次,我怎麼想都想不出來,葉天行為何為了這樣一件小事下重手,總想著背後或許有其他原因……所以妳完全不知道葉天行為什麼想要置阿虎於死地?」
「這些男人家的事情,阿虎從來不對我多說的。」她輕咬下唇。
秦文諾把眼鏡摘下來,慢慢擦了起來。
葉天行對她罕見的禮遇,若說他完全不疑心,那是不可能的。偏生她不是個看慣黑道仇殺的人,那一夜被葉天行追殺的驚懼也不似做假。
一般而言,心中有鬼的人在經歷到不尋常的事件,又遭受詰問,最有可能的反應就是心虛。只要一心虛,圓謊的話就會越說越多;而話一多,就越容易露出破綻。
然而她沒有,她非常沉著。
她有問有答,卻巧妙地把所有答案局限在狹小的範圍裡,既不推卸責任,又擺明了置身事外,竟然讓他找不到地方扎針。
秦文諾突然有些佩服起眼前的女人。
或許他小看這個大嫂了,梅玉心若不是心機深沉到滴水不漏,就是她真的如自己所言,徹底的無辜。偏偏葉天行已經掛點,一切死無對證。
會客室裡安靜了片刻,秦文諾又說:「妳知道阿虎為什麼是我們這幫人的老大嗎?」
話題的改變讓她微微一怔,緩緩搖頭。
「坦白說,他一點都不聰明,天生有勇無謀,老是喜歡先亮出拳頭再說話。」秦文諾笑著數落。「妳一定想像不到,外表如此威風凜凜的大男人,其實一點心眼也沒有;腦子裡想一就是一,想二就是二,半點也不會拐彎。人家對他好一點,他就什麼重話都說不出來了。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他有些天真。
「認識他之後,我光跟在他後頭收爛攤子就收拾不完了,他還不思自省,一天到晚四處捅馬蜂窩,闖完禍就嘻嘻哈哈躲回高雄,害我還得四處替他奔走打點。妳說,這樣一個麻煩多過建樹的魯男人,兄弟們為何敬他當老大?」
這一點梅玉心倒是真的不明白。以她的眼光來看,由秦文諾站出來領導這幫兄弟,說不定更能闖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
「因為他有當老大的氣魄!」秦文諾說出答案。
梅玉心螓首微偏地打量他。
「關起門來,不管他怎麼開自家兄弟玩笑,只要一站出去,阿虎永遠擋在最前面。兄弟們的恩,就是他的恩;兄弟們的怨,就是他的怨;只要江金虎站在這裡的一天,就沒有哪方動得了他身後的人!」秦文諾斂去所有笑意,「阿虎就是這樣的一個老大!就是這樣讓他的兄弟們心悅誠服!」
最後,他的神色已近乎嚴厲。
「妳嫁給了一個可敬的男人,大嫂——下次再有類似的『突發狀況』,我希望妳能記住這點。」
兩雙眼睛首度毫不避諱地相交。
半晌,梅玉心淡淡微笑。
「我知道。」
她知道。
第六章
突然之間,生命變得美好無比。
江金虎發誓他從來不曾如此輕快寫意過。所有的人都對他千依百順,包括阿諾。
包括阿諾耶!這簡直是奇跡。
他為了營救妻子,三番兩次的冒險犯難之舉,已經在道上傳開了。
出來混的男人,誰不是身邊伴幾個粉味?如果他是為了哪個阿珠阿花連命都敢拿出去賭,外人聽了只會覺得他色令智昏。但妻子卻是不一樣的;妻子是自己未來孩子的母親,是男人娶回家的牽手,為了妻子干犯大險,不讓敵人輕侮,在道上兄弟眼中看來,是條鐵錚錚的好漢。
在自己人之間,弟兄們也再度見識到他的大哥風範,更加心悅誠服。
至於阿諾嘛……他就不太曉得原因了,反正阿諾那腦袋通了十七、八條路,他從來搞不懂,也不想傷腦筋。
他本來最怕阿諾一聽說他又跟人結怨,飆過來將他耳朵念到出油,沒想到阿諾竟然沒有,還溫和地安慰他,說他沒事就好,最後甚至暫時放下新公司的事,跟著他們夫妻倆回到高雄住上一陣子。
對,夫妻倆。
他和梅玉心,分居了兩年,終於因為這次的磨難而發覺了彼此的優點,中止了分居生活——當然,她的女人病還沒好,所以關於「晚上的事」還要等上一陣子。
她每天努力學習家務,想做一個好妻子,真是深情似水,體貼入微啊——入微到他都快抓狂了!
「老婆,老婆!」江金虎火氣四冒,拿著一件大紅火鶴花襯衫衝進客廳。
「怎麼了?阿虎。」
滋——被春風一拂,活火山變成休火山。
「妳那個,咳,我是說,這件襯衫是怎麼回事?」
「噢,我昨天不小心把它熨壞了。」
「不小心熨壞了?」雷公嗓又揚高。「妳知不知道這是我最喜歡的一件衣服?」
「你、你不要這麼凶嘛.我家事雖然做得很不好,可是誠心誠意在學啊,人家只想讓你高興……」梨花帶淚。
嘶——被淚水一澆,休火山變成死火山。
「咳,我知道啊,不過呢,這個,咳,這已經是我最後一件花襯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