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他的確定答覆,紀忻然的臉色頓時刷白,就連他那日的拒絕都沒有讓她像此刻這般的憤怒和受傷。
「喂,紀忻然,妳生氣啦?」閻胤火沒大沒小的亂喊,表情卻有點擔心。
「吃你的栗子。」漂亮的黑眸首次冰冷起來,她寒著臉丟下考卷,抓起枴杖往門外走。
申請甄試是去年年底就決定的事,他竟然一次也沒跟她提起,難怪每次她一講到甄試的事情,他總是不太答腔。
他在防備什麼?為什麼要騙她?他們已經認識十八年……十八年了!
怒氣沖沖地拄著枴杖穿過長長走廊和庭院,受傷的感覺卻沒有減少,從心底蔓延直往上竄,氾濫至眼眶,她居然想哭了。
就算她去質問閻又能怎麼樣?他沒有義務承受她的怒氣,也沒有必要跟她解釋所有的事情。
可是……可是他們是朋友不是嗎?
可惡!益發氾濫的酸楚讓她哽咽了,斜靠在走廊的檣邊,她再也找不到借口前進了。
從小到大,她一直把閻當成最重要的人。
母親的早逝和父親的忙碌讓她的世界裡只有閻的陪伴,她一直深信,就算所有的人都離開她,他也會陪在她身邊。
一起成長、一起學認字、一起在國小畢業典禮上台領獎、一起擔任國中畢業典禮的致詞代表、一起升上高中,不管做什麼事情,他們總是一起的,就連上次邢烈的事情,她也以為閻只是不苟同她的作為,卻一次也不曾想過,他會決定偷偷離開她。
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心臟彷彿被撕裂了。嚴重受傷的感覺,讓她心裡漲滿的怒氣像洩了氣的皮球,癱軟無力。
為什麼不能跟她講?她不懂。
「小姐。」遠遠看見她的身影,林管家喊了聲。
「有事嗎?林伯?」紀忻然迅速抹去眼眶裡的淚,勉強打起精神。
「小姐……妳怎麼了?」林管家一走近,就被她沒精打彩的模樣嚇了一跳。向來樂天派的小姐居然眼眶紅紅的,他連忙關切地詢問。「妳是不是不舒服?還是傷口又痛了?要不要給醫生看看?」
「不用了,林伯。我沒事。」她搖搖頭。「有事嗎?」
「邢先生他們又來了,老爺請妳到主屋去。」林管家回答著。
「我不是都說不喜歡邢烈了嗎?」紀忻然忽然覺得有些疲倦。
「邢先生聽說妳受傷了,所以過來看看妳。不過最主要應該還是要跟老爺談生意。」林管家解釋著。
「談什麼生意?」她的神經迅速緊繃起來,戒備地問,「他們黑道跟我們家有什麼生意可談?」
多年前,父親為了母親臨終的遺言金盆洗手,早已跟黑道斷絕往來,為什麼如今又背叛他的諾言?
「我不太清楚,可是這個月,老爺已經跟他們見了好幾次面,似乎有合作的……」林管家察覺她的臉色在月光下顯得更加蒼白,忍不住憂心忡忡地開口。「小姐,如果妳身體不舒服,我去跟老爺說一聲。」
「麻煩你了,林伯。」紀忻然怔了會兒,淡淡應聲,低著頭,轉過身一跛一跛的離開。
林管家看著消失在走廊盡頭的嬌柔身影,心裡閃過一抹錯覺,彷彿過去那個率性開朗的小姐,將隨著轉角那抹背影,消失無蹤。
☆☆☆☆☆☆☆☆☆☆ ☆☆☆☆☆☆☆☆☆☆
星期六的下午,閻胤火打完籃球回家,一身汗的他準備回房間沖澡,經過哥哥房間時,發現他正聽著死氣沉沉的古典樂,邊看書,大為驚訝。
「哥,紀忻然不是約你下午去道場找她嗎?」閻胤火急急忙忙地問。
怎麼說他都是受入之托的傳話人,要是哥哥沒去,搞不好紀忻然會以為他傳話不力,卯起來揍他。
然而,閻御丞聽是聽見了,卻只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不做反應。
「你真的不去喔?」見他氣定神閒、一點也不為所動的樣子,閻胤火不禁困惑。
最近他才遲鈍的察覺哥哥跟他那個青梅竹馬的關係變得很詭異,自從上次他知道哥哥連到南部唸書的事情都沒告訴紀忻然後,他便開始認真注意起兩人的互動。
他很驚訝的發現,在那之後,哥哥跟紀忻然似乎沒再說過話,他一直以為是紀忻然生氣不理哥哥,可是現在人家都主動邀約了,怎麼哥哥還是無動於衷的連約都不赴?
「你少管閒事,還不去洗澡。」閻御丞冷冷地警告他。
不過神經比電線桿還粗的閻胤火顯然沒有接收到,還賴在門邊繼續問:「你該不會真的不喜歡紀忻然吧?」
怎麼可能?閻胤火問完後自動在心裡反駁,他從小看到大,哥哥明明對人家百般照顧、有求必應,連他這個當弟弟的都免不了覺得吃味,現在要是給他睜眼說瞎話,簡直當他這十幾年都白活一樣。
閻御丞背過身,拒絕再跟他談話。
閻胤火覺得無趣,決定去洗澡,不過離開前還是多嘴的又提醒了一下。
「對了,聽說她最近跟那個北區老大走得很近,我昨天還看到那傢伙大搖大擺的到她家吃飯,我是覺得有點奇怪啦!因為那猴子最討厭黑道了,怎麼會跟對方來往,不過要是你喜歡她的話,最好還是講清楚,不然以後後悔都來不及。」
閻胤火說完,很快就溜了,絲毫沒察覺背對著他的閻御丞,暗暗握緊了拳頭。
他豈會不知道邢烈最近出入忻成山莊頻繁,只是他不能理,也不該理。
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他絕對不能功虧一簣。
看著外頭轉陰的天色,他可以想見,忻然已經在道場等他了,只是他不會去的。
他怕只要再和她說上一次話,就再也走不了了。
☆☆☆☆☆☆☆☆☆☆ ☆☆☆☆☆☆☆☆☆☆
他遲到了。
牆上的鍾剛剛過了三點十五分,從來不遲到的閻御丞,已經遲了十五分鐘。
紀忻然靜靜地盤坐在道館裡,平日好動浮躁的性子沉澱了下來,漂亮的眸子裡,有著不尋常的平靜。
或許,他不會來了吧?紀忻然默默地想著。
這幾天學校公佈了甄試結果,公佈欄上貼著大紅字條,龍飛鳳舞的寫著上榜名單,閻當然也知道她發現自己騙她的事情,可是卻不說明、不解釋,有意躲著她,即使在校園裡碰見,也只是隨意跟她點個頭。
當父親聽說閻考上了南部的學校,她最壞的預感也隨之成真,他開始三不五時邀請邢烈來家裡吃飯,還有意無意地談論邢烈的優點。
而邢烈雖然講起話來還是那副欠打的模樣,可是居然也頗有耐心的任她冷言相待,從來沒動過怒。相處久了,她雖知道自己不可能喜歡上他,但也漸漸把他當成朋友。
種種的變化,不但影響了她的生活,甚至影響了她讀書的情緒,尤其是閻,他的背叛和冷漠,幾乎讓她意志消沉了。
「我們幫妳去揍他一頓!」
幾個學長看她越來越沉默,忍不住這麼建議著。
當聽見學長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這麼對她說時,她才驚覺自己最直率爽朗的部分正一點一滴的被消蝕掉,而她不要這樣!這不是她!
「就算要揍他,我也要自己動手。」最後她笑著這麼告訴學長。
於是她約了閻,今天下午三點,在從小到大練劍道的道館。
她想要問清楚,問他為什麼要騙她,問他為什麼要疏遠她?不管他的答案將有多傷人,她也決定要問明白,等痛痛快快大哭一場之後,再好好地繼續走下去,不要再為這糾纏不清的感情困擾。
只是,他不會出現了吧。
滴答滴答……
細微聲響打斷紀忻然的思緒,她站起身,走到道場旁,刷地一聲拉開和式門往外看,只見外頭天空陰鬱,幾滴雨水零零落落地從灰濛濛的雲朵裡滾下來。
下雨了。
紀忻然想起每當雨季來臨的時候,道館裡聽見的總是這樣的聲音,先是雷聲悶悶地從遠處響起,平靜幾秒後,天空一閃,倏然轟隆。
雨水開始從屋簷落下,一滴、兩滴,突然嘩啦啦地傾盆而下,打在後院開得燦爛的白杜鵑上,落得一地雪白。
簷廊上的風鈴聲,在下雨天總是鬧得厲害,清清脆脆、不甘示弱的和著雨聲齊響。
有許多個數不清的下雨午後,在道館裡悶得很卻哪裡也去不得,她和閻就這樣窩在道場裡寫作業、擦地板、做揮劍練習。
若是雨下得太久,她便會沉不住氣地跑到簷廊邊等,期待雨停再出去玩一會兒。
有一次她等著等著,竟然聽著雨聲睡著了,醒來已是晚上,雨是停了,可偌大道場裡卻只有她孤零零一個人,伸手一摸,額頭上被閻貼了張紙條,上頭寫著「我先走了,笨蛋」幾個字。
至今,她還記得看著紙條時的錯愕,那時她神智未醒,迷迷糊糊地看著熟悉的字跡,再看看無人的道場,居然一度錯覺他不會再回來了,慌慌張張地跑到隔壁找人,結果被閻笑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