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曼朝窗外望望,對面是一幢小小的灰色磚房,十分普通,康柏會在裡面?他是這樣一個光亮的人,怎甘心於那樣的屋子?
那屋子的主人——是誰?
「我——不明白!」小曼說。
「還不明白!」家貞生氣了。「屋子裡有個女娃兒,妖裡妖氣的一個傢伙,好像也是學生,搬來一個多月,康柏常常來!」
小曼的心在抖,越抖越厲害,抖得心冷了,僵了,裂了,碎了。康柏常常來找那屋子裡面的女孩子,這就是一星期不見她的原因?康柏和那女孩有什麼關係?康柏不是自己的未婚夫嗎?
她摸一摸手上的訂婚戒指,冷冷的沒有一絲感情似的。
「那個女娃兒好像是川大的,」家貞又說,「說話、表情、動作都像唱戲的,一點都不正經!」
川大?!小曼猛然抬頭,碎了的心不再有知覺,卻感覺到在被踐踏。川大的,劉——情?
『康柏昨天就來了,今天還沒出來!「蘇家貞一不做二不休的全說了。」還會有什麼好事?雲小曼,我真替你氣得不得了,你還不吐血?「
小曼垂著頭,好久,好久——有一世紀那麼長吧?
終於,她慢慢抬起頭,斂盡了眼中最後一絲淚光。
「沒有任何人能令我爆炸和吐血,」她冷冷地說。鮮血已在心中結冰了吧?「康柏也不能——他只不過是個男孩子!」
「小曼——」家貞驚訝地。
沈欣也張大了口,可是沒有聲音。小曼說的可是真話?小曼真能這般不在乎,她的愛情呢?
「這時候認清他的真面目,該是我的幸運!」她還笑得出?她真有本事,雲小曼!
「小曼!」家貞一把抓住她的手,冰冷。「別逞強了,我還不瞭解你?你還是——唉!你哭吧!你哭一場好些!」
小曼搖搖頭,仍是在笑,笑得——冰冷,再無一絲陽光日影兒。康柏——真是家貞說的那樣?
「沒有眼淚,怎能哭?」她說。
家貞凝視小曼、她的好朋友一陣,突然間,她哭了,大聲地哭起來。好心的她是為小曼流淚吧!
然而,小曼的眼淚呢?在心中?破碎的心是會流淚的,是不是?她的心在流淚!
「家貞,哭啥事呢?『小曼很少用這樣的四川話口吻。」又不是孩子,何況——康柏在裡面,又不能證明什麼!「
沈欣眼光一閃,想說什麼,又怕小曼誤會,忍住了,看得出忍得好辛苦。
「這樣還不夠?」家貞抹著眼淚叫,「你還要怎麼樣,在床上捉到他們?」
「家貞!」小曼漲紅了臉,這是一句令她發抖的話,下流得她連想都不敢想。「別再說這些,有損你自己!」
「被傷害的是你!」家貞憤憤不平地,「康柏追到你等於摘到天上月亮,他還不知足,那個女娃兒——沈欣已經看過他們在一起好多次了!」
小曼看沈欣一眼,她是難堪到極點了,任何人知道這件事都好些,惟有沈欣——她是真難堪!拒絕了沈欣,卻又讓他看到這種結果,小曼的自尊受到了無可彌補的傷害。沈欣雖然默默地同情,默默地替她憤怒、不平,但是——小曼受不了,真的受不了,那似乎是——任沈欣撕碎了她理智、高傲、冷漠的外衣,她再也無所遁形,她再也沒有自尊,再也無法矜持。
「我不是故意的,」沈欣是老實人,真話也說得結結巴巴,好像做錯了事的孩子。「我見過他,康柏,我知道你們訂過婚,但是他——他和那個劉情——」
劉情,果然是她!小曼深心中頹然歎息,她早發覺康柏和劉情有些特別,有些古怪,怎想到——劉情!
「你認識她?」小曼努力凝聚理智,她心中傷得厲害,她的血如泉湧,只是,她不要讓任何人看見,她好強。「你知道她是劉情?」
「她常和金安慈一起!」沈欣慚愧地,半垂頭。「我覺得康柏——不該和她一起,又不敢告訴你,只好找家貞,那麼巧,想不到他們就住在家貞對面!」
小曼點點頭,表面上的理智回來了,顫抖、激動與軟弱都壓到心底,痛苦、難堪的事,獨自承擔吧!她的臉色雖然不好,神色卻鎮定了,而且,屬於小曼的那種特別淡漠的微笑,又浮上嘴角,眉宇間的剛烈也更明顯了。
她本來就是個柔中帶剛的女孩子!
「事實上,我也認識劉情!」小曼似乎真的不在意了。她若真愛過,怎能如此?「上星期還見過面!」
「見面?你不甩她兩耳光?」家貞已抹了眼淚。她真的意外,小曼怎麼連傷心都那麼淡,小曼和康柏到底是什麼感情?愛?
「我不是那樣的人!」小曼吸一口氣,笑了。笑得那樣清朗,似乎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那——你現在怎麼辦?」家貞關心地。
小曼下意識摸一摸訂婚戒指,冰冷得刺心——好在她的心已再無感覺,她不會痛。
「我會考慮,」小曼說得漫不經心。「不,我要他親口告訴我一切,然後再決定!」
「你別再聽他花言巧語的解釋,」家貞正色說,「那會誤你一生,他那種人,一看就不正經,漂亮得邪氣!」
「我不要他解釋,」小曼沉聲說,「只要他承認!」
「承認個什麼鬼?親眼看見的還不算數?」家貞不服氣。「你多此一舉!」
「你不懂!」小曼朝門外望望,對面灰色小屋依然一片沉寂,她的心再一次受到踐踏,康柏和劉情在裡面!「你不會懂!」
「我們可能不懂,」沈欣低聲卻十分誠懇地說,「小曼,最重要的,你別為難自己!」
小曼又看沈欣一眼,不由暗暗歎息。沈欣為什麼不是康柏?
若把沈欣的癡心換到康柏身上,那豈不十全十美了?然而——那樣又豈能像康柏?
「我知道,謝謝你,沈欣!」小曼說。
屋子裡突然安靜起來,誰都不說話,本來是好朋友的,突然之間,卻無話可說了。沈欣不安又窘迫地搓揉著雙手,家貞不時朝窗外張望,只有小曼最沉得住氣,她比誰都安寧,平靜。
「我想——回去了!」小曼忽然說,「媽媽叫我替她到銀樓裡拿錢!」
「我——我陪你走!」沈欣鼓足了勇氣,躍躍欲試。
「我騎腳踏車的!」小曼不正面拒絕。
「我也有一輛腳踏車了,跟你的一模一樣,」沈欣興奮地,「上個月爸托人帶來的,我可以陪你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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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們一起走!」小曼大方地。對沈欣,她永不會緊張和激動,青梅竹馬的友誼,就像是兄妹。「家貞,再見!明天在學校再聊!」
蘇家貞圓圓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她還在替小曼生悶氣,她真是不瞭解小曼,怎麼能這樣淡然處之?換了她——准鬧得天翻地覆,死去活來!小曼——真是和其他所有女孩子不同!
「還有什麼好聊的!」她送他們出門。「窩囊!」
小曼轉頭看她一陣,很慎重、很深沉地說:「我永不再做窩囊的事,相信我!」
家貞眼圈兒一紅,她真是個好朋友,她把小曼的事看得比自己更重要。一轉身,她走回屋子,連再見都不說。
小曼對沈欣微笑一下,她心中也為家貞的友情感動,然而,習慣把所有感情深藏——她益發覺得深藏的感情最真摯可靠了,惟一的一次付出,得回來的竟是——不能置信的受騙感覺。
「走吧!」她說。
扶正了車把,正預備上車,對面灰色小屋的木門那麼巧的竟開了,小曼心中一陣形容不出的激動,看見領先而出的不正是康柏?他身後跟著依依不捨的劉情!
小曼的思想、意念在一秒鐘之內轉了千百次,她該以什麼態度面對康柏?還不曾決定,康柏已看見她,也看見在一邊的沈欣,本來帶笑的臉,一下子僵住了,半瞇著的眼睛也突然睜大,似乎,連路也不會走了。
劉情也同時看見小曼,驚訝、意外只在眼中一掠而過,示威又嘲諷地一笑,風情萬種地轉身進門,砰的一聲把門關上,連康柏也關在門外。
就這樣——康柏、小曼相對凝視了一陣,只是短短的一陣,然而——似乎許多世紀、許多世代都過去了,他們的心都已經過了說不出的甜酸苦辣,一下子變得衰老了。站在一邊的沈欣卻擔心得——恨不能變魔術,只要把他們任何一個變走,那也不會這般驚心動魄了!
事情為什麼這麼巧呢,是天意?
小曼會怎樣?沈欣只擔心小曼,小曼會不會受不住刺激而衝動失態?小曼會不會——然而,他的擔心多餘了,小曼豈會衝動失態?
只見她輕輕淡淡地一笑,對康柏一笑,什麼也不說,跳上腳踏車就走,意外得令沈欣不能置信——小曼竟不表示一絲女孩子的忌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