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姊,不要。」她叫道。她的聲音絕妙動聽,柔軟得如同真絲。
紫蘇想她應該就是於還幽了,不禁讚歎起來,果然幽婉清雅,情韻俱備,有如一朵潔白幽柔、高潔地盛放於山陵幽谷中迎風搖曳的小花,肌膚瑩白,骨肉亭勻,不似碌碌塵寰中人,雖美,卻不會令女人嫉妒。
「姊姊,快把窗簾拉上,拜託。」
「窗外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嗎?」紫蘇不解的走向落地窗,除了一塊小陽台外,什麼也沒有。難道她怕見陽光?
於懷素低聲說:「陽台下有個遮陽棚。」
紫蘇一怔。原來那就是於還幽摔落的地點,縱然喪失記憶,但恐懼的情緒仍不時捉住她吧,下意識的不願去面對。
「還幽,太陽不會曬壞你的。」於懷素坐在床沿。「我說過要請個人為我們畫像,現在畫家已經來了,你不起來跟人家打個招呼嗎?」
「她就是……」她幾乎有點靦腆的瞪著客人。
「我叫袁紫蘇,你可以叫我紫蘇、阿蘇或阿紫。」紫蘇的聲調頗為逗趣,但是她的眼中卻包含極為嚴肅的神色。她仔細盯視著還幽,有點納悶,論年齡,於還幽比她大三、四歲,然而其純真的眼眸與靦腆的笑容卻像只有十八歲。
「你一個人怎麼有這麼多名字?」
「姓名只有一個,小名倒是不少。小時候,家人叫我阿蘇,疼我時偶爾叫蘇蘇,最好別叫我阿紫,那是我哥哥損我時叫的,如今我是大人了,比較喜歡人家叫我紫蘇。」她輕鬆的同她閒聊,打開了話匣,很快就像朋友一樣了。
於懷素欣悅的在一旁陪著,偶爾也加入交談,以電話吩咐傭人送來下午茶和小點心,添加談興。
「為什麼你會成為一名畫家呢,紫蘇?」
「因為我爸爸生前是位畫家,但沒什麼名氣,可以說抑鬱不得志,最後不得不到小學教小孩子塗鴉為生。」紫蘇不願編造美麗的謊言欺騙一位失去記憶的女子,她可以想像一個人不幸將過去全部遺忘,她的心靈上必然有著太多恐懼,必須重新學習對週遭人事的接納與信任。「我十一歲時他去世,一年後媽媽改嫁。我很喜歡繼父,他人很好,媽媽說希望我繼承父志學習作畫,他就送我去名師那兒,可惜我的天分有限,雖然選擇念美術系,真正熱愛的卻是寫作。我媽似乎也覺悟了,不再干涉我要走哪一行,沒有了壓力,反而可以將繪畫看成一種嗜好,樂此不疲哩!」
「擁有兩種性質完全不同的工作,是很有趣呢?還是一項挑戰?」
「都有。我不以為繪畫和寫作互相悖謬,在不同的情緒下從事不同的創作,反而可以相輔相成。當然,難免會有學不專精的缺點,我打算三十歲以後專心寫作,將繪畫當作陶冶性情的嗜好。」袁紫蘇自信的神采恰與於還幽憂鬱的面色形成對比。「你放心好了,畢竟我受過專業薰陶,畫出來的人物像雖不敢與大師比較,但絕對足以使你們後世子孫瞻仰、讚歎你們的風采。」
「不,我不擔心這個。」
「我不擅於猜測別人的心思,你有話直說好了。」
紫蘇並不顯得困擾,只是以好奇的眼神凝望還幽。美麗的女性大都是自信的,神采奕奕的,而她卻同時流露出溫柔與羞怯,睫毛遮覆著眼睛,宛似過去深閨中的大家千金,是她所見過最難以置信的女人。
她慢慢揚起眼睛看阿蘇,「我想瞭解你來此的真正目的,不只是單純的畫像而已吧?!」她的聲音輕柔得幾乎難以聽見,「你一定知道我喪失記憶,是不是姊姊要你……」
「還幽!」於懷素急急否定,「不是的,只是畫像而已。」
紫蘇哈哈一笑。「她話沒問完你便急忙澄清,不等於自己招認了嗎?」懷素無語的望著她們,紫蘇又是一笑。「我們這樣似乎不太誠實,而且也顯得不必要。還幽失去的只是記憶,而非智力,坦白告訴她不好嗎?」
「我不希望再增加還幽精神上的負擔。」
「我覺得你不應該把她當成迷途的小孩看待。」袁紫蘇不客氣的把她的感覺說出來。
「我……我是在保護她!」於懷素帶點憤怒的說。
「你能保護她一輩子嗎?」袁紫蘇說著把臉轉向於還幽,面帶微笑拍拍她的手,「你很聰明,猜中你姊姊請我來幫助你,找出害你摔落陽台的禍首,我不敢說我一定成功,但你願不願意配合我試一試呢?」
「袁紫蘇,你不經商量就突然這麼做……」於懷素困惱的站起來俯視她。
「欺騙或隱瞞,只會造成調查上的阻力!」袁紫蘇仰頭無懼的直視回去,「我來之前下過一番工夫,根據醫學報告,有少部分失去記憶者終生都不曾恢復記憶,他們能怎麼辦?每天躲在家裡嗎?依賴別人過完一生嗎?就算還幽明天就可恢復記憶,至少今天的她必須面對現實,而且要笑著面對,而不是縮在你的保護殼下。」
「你──我真後悔請你來!」
「來不及了。你應該向姚瀛打聽過我的為人,既然你用種種誘餌引我上門,勾起我的興趣,不查出個水落石出我絕不會縮手,就算你不高興的趕我出門,我照樣可以私下偵查。你明白了嗎?一旦我接手,我就不聽人指揮,我要照我的方式來辦。」
於懷素臉上忽白忽紅,呼吸漸粗。這時,於還幽卻發出一串又清又脆的笑聲。
「姊姊,我好喜歡她,她真有個性。我們就聽她的吧!」
於懷素勉強笑了笑,算是同意了。
「還幽,你真的願意配合?」得到於還幽熱切的笑容,袁紫蘇非常認真的說:「你的身體完全復元了嗎?」
「我覺得自己的身體狀況不錯。」
「那好極了。老實講,我最受不了死氣沉沉的人,不管男人、女人,除非有病在身,要不然成天躲在房裡,沒病也變有病了。」
「我怕……面對一些陌生的人,也許我本來認識他們,現在突然不認得了,不知……別人會怎麼想?」
「你可以重新認識他們啊!」她頓了一下,對她笑笑,輕緩的說:「你是難得一見的大美人呢,還幽,一般人對於美女都具有相當大的包容力,不但不會責難你,相反的將很樂意幫助你。」
「好……好吧!」
「那我們說定了,這一個月中你要時時與我在一起。」
袁紫蘇靈動的神采和快活的語調,使於還幽深深羨慕,她夢想自己有一天也像她一樣,充滿自信、迷人、討喜和溫暖,如果和她在一起可以改變自己,她願意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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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房,在走廊上,袁紫蘇像貓樣的在微笑。
「不必過分的憂慮了,懷素。」她低聲說:「我練空手道十幾年,至少你可以相信我有能力保護她的安全。」
於懷素望著她,眼中隱含著某種悲傷、明智,卻也有些欣慰的神色。「謝謝你,並且,麻煩你了。」
將她安置在隔壁臥房,就去忙主婦的事了。
打量淡黃色調的寢具,紫蘇咬咬下唇,「真不方便,比目魚不在,要我維護整個房間的整潔……傭人會來整理吧!」她對於瑣碎的家務不擅長,這時才想到比目魚的好處。
趴在窗前觀看無味的風景,她猛然想起一事,「於還幽比我想像中更加保守、羞怯,應該不會隨便讓男人進她的房間,更別提和她站在陽台上出其不意的推落她了。難道這三個男人中有一個是她的情人嗎?會是誰呢?」這疑問必須保留,有待進一步觀察於還幽的性情再作決定。或許在這個家彼此有如兄弟姊妹,不拘泥於小節;也或許兇嫌是趁還幽不注意時,偷偷潛入行兇。
「問題是,有必須置她於死地的理由嗎?」她難以想像以於還幽嬌柔善良的模樣,曾經做出令人恨得想殺她的事。
「或者,兇手想保護自己?還是另有隱情?」
她決定不想那麼多,等見到其他家庭成員時再進一步觀測。
但基於女性的敏感,於還幽有一點令她略感納悶。在酷暑天,她竟穿長袖衣服,教看的人都替她熱起來。
在附近逛了一圈,天黑了,下班的人都趕回家,袁紫蘇走著走著,笑起自己小鼻子小眼睛,光留心這些瑣事,白天怕曬黑、晚上怕蚊子叮的女人比比皆是。心情放輕鬆的走回項府,卻在門口遇見原不該出現的一個人。
「比目魚!」她驚道:「你來做什麼?」
他微笑作答:「自然是項先生請我來的。」
她這才注意到另一位西裝筆挺的男子。和桑小鰈的文秀外形一比,更顯此人之粗獷強壯,約中等個子,胸寬背厚,濃眉闊唇,從兩鬢沿至嘴唇四周的髯鬚,只有加深別人對他的深刻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