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戈美茲正引經據典地談到十九世紀美食家布裡亞薩瓦蘭對松露的形容; 「實為王公貴族與地下夫人之珍餚!」
大廚馬上微笑地補充道,「這可不假!據說我們的拿破侖元帥就是吃了這一道松露火雞後,才生了他唯一的婚生子。」
這時才恍然大悟他們所說有關松露「特殊功效」的法柔,猶豫地停下刀叉,為了保險起見,她決定辜負大廚熱心推薦的美意,將目標轉向看起來似乎很安全的鵝肝醬。
「這是法國西南部巴希高產的鵝肝醬,」為故國美食文化自豪不已的大廚,於是又盡責地為她介紹,「巴希高的黑色松露,是精華中的精華,鵝肝醬裡都有摻在其中,錯過的話實在可惜呀!」
原來那鵝肝醬上的黑色亮片即是松露!顧及禮貌的法柔只嘗了一點,就停下了刀叉。
「法柔,」看出她顧慮的豪瑟不禁莞爾,「你自己不吃沒有用,除非阻止我也不吃。」說完,他還故意送了一大口鮮嫩飽滿的火雞肉進嘴裡。
今晚以來,豪瑟第一次自他冷峻的臉龐上展開笑意,那是法柔每次在被他捉弄時就能看見的笑容,但對蔓蒂而言,這樣的豪瑟卻陌生地幾乎不真實,明明只是面對面的距離,她居然在無形中被隔開猶如在千里之外,更別提豪瑟說的不是她所熟知的西班牙語或英語,而是只有那個女孩能懂,只屬於他們倆人的語言!這算什麼?
晚餐的壓軸是一瓶有三十年酒齡的陳年佳釀,這次是蔓蒂先舉高了杯子。
「敬我們遠道而來的客人。」蔓蒂看著法柔,唇角揚起不懷好意的微笑,「希望你在麥德林玩得愉快。」
「不勞你費心了。」豪瑟代她答道,可以聽出其中的警示意味。
法柔的視線偶然轉向另一側的洛昂,他同樣舉杯之後啜飲了一口香檳,似笑非笑地以舌尖舐過杯緣,他眼底流露出的覬覦之光,今法柔一時驚怯,差點兒握不住手裡的杯子。
酒齡三十的陳年美酒,自笛形杯底輕盈地浮起無數晶瑩泡沫,法柔卻品嚐不出只有歲月才能賦與這杯佳釀的幽淡香氣。身邊的一切一再提醒她,自己被置放於錯誤的地方,這不是她的世界……這裡沒有她的容身之處,而他,豪瑟,更不該花費心思在她身上,念頭轉到這裡,已微泛苦澀:雖然豪瑟被她視之為敵,可是法柔卻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擁有最挺拔出色的外型,和令每個女性都難以抗拒的冷郁氣質,他的身邊該不乏女伴才是,又何苦與她糾纏不休?……
在今晚之前,這個問題確實困擾過她,但現在法柔已得到一個最合理的解釋:豪瑟在利用她!利用她來與蔓蒂較勁,可是她一點也不想被牽涉在其中,結論至此,她就當自己和蔓蒂身旁的無辜男伴一樣,被戲耍了一回吧!
原先糾結的亂線總算理清楚,但為什麼她仍存有一種異樣的情緒,像被按住胸口一樣的難受?
「你在想什麼?」豪瑟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拉近身邊。
離席之後,一路以來,她一直很安靜,安靜地今他不得不提防,她的小腦袋裡又要製造出什麼會讓他氣得七竅生煙的話來。
「我在想,戲也演過,你讓她氣也氣夠了。怎麼還不——」法柔話沒說完,突然腳底下一個踉蹌,豪瑟馬上扶住她,才沒讓她摔倒。
說是「扶」,倒不如說她是被豪瑟驚人的臂力給「提」起來還貼切些,抓小雞般輕而易舉地今她雙足懸空,他順勢將她抱上長廊旁的圍桿。
「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次。」
法柔這才發現豪瑟帶她走的這條長廊,簡直黑得嚇人,沒有一絲燈光,可是她卻能清楚看見他雙眼裡的炯炯光焰。
「我說,你怎麼——」法柔剎時止住自己又差點要脫口而出的「失言」,她想問他,怎麼還不回蔓蒂身邊去?卻發現這話若真問出口,豈不是酸死人!為了避免出錯,她閉口不語了。
「怎麼不繼續?」豪瑟只是隨口一問,反正他也不急,「也好,你不說話,我倒可以落得耳根清淨……」
他於是伏在法柔肩上,貪婪地吸取著她頸項上比那三十年佳釀更讓人心蕩神馳的清雅幽香,她是今他如此地愛不釋手,他想要她,每晚都想得快瘋狂,但他卻不忍驚擾每每在亟度防備後才恍惚睡去的她,於是,同裘共枕的每一夜成了他自制力最大的考驗,可是今晚,他不要放過她,說什麼也不放過她——
「放開我,你別碰我!………。」法柔驚聲地推拒著他,她也感覺到他不同平時的熱烈, 「我不是她!我不是——你別弄錯人!……」
「弄錯什麼人?」豪瑟一愣。
法柔沒想到那無意撞見妁一幕竟成了盤踞不去的幻影,還有蔓蒂那嘲弄輕蔑的神情;豪瑟一定把她錯當成蔓蒂,這是她萬萬不能忍受的。
「反正我。我跟那些女人不一樣,我取悅不了你,所以你為什麼不——」
「不要說那些我不想聽的話。」一豪瑟臉色一沉,法柔的話猶如兜頭潑來的一桶冷水,把他的熱情都給澆熄了。
這麼一個威嚇,居然把她的話給逼出來:「你為什不回去找她——你們兩個——我看見了——不要說沒有——反正我做不到!」好不容易顛三倒四地把話說完,她喘得好像連心都要從那口不擇含的嘴裡跳出來。
「辛西亞!」豪瑟真的被她逗笑了,先前的不悅一掃而空,「你的話一點語法也沒有啊!」
幸好是黑壓壓的一片,可以遮蓋她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神色,她氣極了自己的語無倫次,但話已出口,沒有轉圜的餘地,她怕豪瑟還要為難她,只得搶先一句:「我要回去了。」說著,便要自圍桿上下來,豪瑟一伸手便攔住她。
「你好驕傲啊,辛西亞,不准人碰,又說走就走,你忘了你的身份了?」
「我——」法柔還沒想到,話也能像他這麼反著說的。
「我在你手裡動彈不得,任憑宰割,我能做得起來嗎?」
「在我看來,你現於外在的柔弱即是你的驕傲,你反抗不了我,可是你望著我的眼神,卻又時時告誡我:我這種人,根本沒有資格碰你,擁抱你,甚至——擁有你。」他吻著她的手,順勢將她拉近自己。
「謙卑的靈魂是神聖的;」他在她耳邊呢喃般地低語,「謙卑一點,別再拒絕我了。」
「你才應該——」話未完,她已讓豪瑟灼熱的吻給封住。
緊緊地將她扣在懷中,豪瑟沒有給她任何拒絕的餘地,最後卻是他自己先放開了她——法柔在他鬆手的當口,跌跌撞撞地跑開,她現在只埋怨,為什麼夜不再更黑,黑得能夠將自己淹沒消失,那個連她自己也不願正視的自我,存在小小的角落,卻在豪瑟一次次的碰觸後,慢慢的伸展開來,逐漸不受控制的內心,她情願現在就讓黑夜給吞噬,也不要讓豪瑟得到一絲一毫………
豪瑟驚奇地望著自己的手,法柔的淚水透過朦朧的月色在他指尖閃爍,她哭了,、他不是第一次見識她的眼淚,卻是第一次感覺到那淚裡的溫度,冰冰涼涼,竟會讓他心痛?法柔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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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不太舒服……」法柔蒼白著臉說,「好累我想再多睡些時候……」「你的臉色真的好差!」莉莉馬上信以為真,「我去告訴豪瑟讓他請醫生來。
「不用了。」法柔連忙拉住她,「頭昏昏的,大概是睡眠不足,我只要好好的睡一覺就行了,你別管我,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那好,」莉莉幫她蓋好了被子,「有什麼事記得叫我,我就在隔壁房間。」
莉莉走後,她起床到鏡前端詳自己的臉,兩個眼睛腫得像核桃,唇白得沒半點血色,難怪莉莉會被輕易騙過去,昨晚。豪瑟發現她哭了嗎?還有那些沒頭沒腦的話,他聽懂了嗎?但願他能遲鈍地像恐龍,什麼也感覺不到,讓她可以把那些不該有的異樣情緒全部消除乾淨,他仍舊去當地冷血的殺手,風流的情人,就是則再來招惹她,但願如此。
她很快洗了臉,又換上衣服,決定將心思老老實實擺到正事上,支開莉莉的用意就是要去尋找雷茨,她得把握時間去那個禁區一探究竟,沒空去胡思亂想了。
過程進行地很順利,順利地令她反而忐忑不安,深怕豪瑟會突然從什麼地方冒出來,氣呼呼地杷她帶走,其實想這些根本是多餘。大概因為不相關的下人,早被耳提面命了幾百次不能接近,反而沒什麼人在附近走動,只除了門口兩個凶神惡煞似的武裝警衛。法柔只有悄悄繞到後面,找著一扇在她頭頂上方的小窗子,恰好她想起膂在來的路上看到幾個棄置木箱,費了一番功夫把箱子搬來後,拚命墊高腳尖往裡面偷看的法柔卻失望了——根本沒有雷茨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