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業人士的新聞鼻出動。
躺在床上的是受害者,滿臉驚慌的是肇事者,有人報案,警察是來做筆錄的,至於臭臉小護士,應該是工作職業使然,已經八風吹不動了。
歐瑀勁是名人,警察認得,那中年人也認得。
肇事有名人出動,通常不是什麼好事,只可能鬧大,不可能變小,大概是想到這點,中年人的臉色更形灰土。
跟警察打過招呼後,歐瑀勁走向前,看到方明澤大致沒問題,微覺放心,但看到他一臉慘狀,又覺得有點好笑,「聽到消息才跑出去的?」
躺在床上的方明澤呻吟了幾聲,用著明顯有點沙啞的聲音說:「聽說有院長級的會議,每一家都出動了。」
歐瑀勁一笑,「值勤時間,在勞基法保障範圍內。」
「喂,大哥,我被搞成這樣,你還在想什麼勞基法不勞基法?」
「我只不過是實際點而已。」
剛才那名小護士走了過來,「你是病人的家屬?」
「朋友。」
「朋友也可以,幫他辦一下住院手續。」
住院?
歐瑀勁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他看了方明澤一眼,後者滿是擦傷的臉上給了他一個苦笑。
「請問一下,他大概要多久才能出院?」
「兩個星期。」
歐瑀勁覺得自己已經笑不出來了,「兩個星期?」
「快的話兩個星期,慢的話不知道。」小護士看了他一眼,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鉛筆圈起來的地方簽名,然後拿去櫃檯繳錢,批完價拿價單過來,就可以移上去病房。」
「請問一下,他現在的情況是?」
雖然問得很禮貌,但歐瑀勁真正想說的是,他明明看起來就只是一點擦傷,為什麼會嚴重到要住院兩個星期?
小護士頭也沒抬,自顧自的翻開病例,「我們不能跟病人解釋病情,等醫生忙完另一床的急診,我再請醫生跟你說明。」
等歐瑀勁替方明澤辦好入院手續,也確實進入病房後,徐崇聖風風火火的也趕來了。
窗外天色已經有點亮,三人在病房內,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臉無奈。
方明澤就要去日本做採訪了,除了夏曼,還有幾位議員,都是好不容易才敲定的訪問,這下該怎麼辦?
放棄的話,等於浪費大好的獨家,不放棄,又要叫誰代替?
只見徐崇聖坐在旁邊的椅子上,肥肥的身軀好像定住似的,動也不動,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中,點滴裡的藥水慢慢往下滴注,沒人講話。。 過了半個多小時,徐崇聖睜開眼睛,雙手往腿上一拍,「我決定了。」
兩個男人定定看著他,看他能決定出什麼來。
徐崇聖眼睛轉向歐瑀勁,「你去。」
「我去?!」歐瑀勁鬼叫起來。
「對,你去。」
「我去了那新聞誰播?」
「叫他們幾個先上。」
所謂「他們幾個」表示電視台中幾個長得比較好看的記者,歐瑀勁與辜雅淳都固定休週日,而週日的時段,便由記者輪流上主播台,美其名是訓練,其實是節省人力,而且必要的時候,還有預備軍。
「萬一我回來的時候收視掉了怎麼辦?」
「董事會那邊我頂著。」
「我沒準備。」
「明澤,等一下把隨身碟給他。」
好吧,最後一招,「我不會日文啊,老大。」
「我叫一個會日文的跟你去。」
「你要幫我請翻譯嗎?」
「翻譯太貴,我叫小薇跟你去。」
歐瑀勁這下倒是停止了哀叫。叫小薇跟他去的意思是,他們兩人會一起在日本待上半個月?
就他們兩人耶。
感覺好像……還不賴!不過……
靜默中,歐瑀勁又開口了,「老大,你這樣雖然省人又省錢,可是小薇的頭頭是辜雅淳,我們兩個的感情是,她巴不得我丟臉,我巴不得她出醜,她怎麼可能讓小薇來幫我做事?」
簡單幾句話,馬上堵得徐崇聖說不出話來。
沒錯,他是製作人兼導播,可是他那學妹個性很差又沒得商量,願意讓自己的助理跑去伺敵的機率應該是不大。
那怎麼辦?
除了歐瑀勁,他想不出有誰可以在短時間內備戰完畢。
除了小薇,他也想不出有誰可以開著NHK直接看新聞,且一邊看還可以隨口做翻譯。
日簽跟機票都可以搞定,但如果讓辜雅淳噴火,全部的人都會燒到。
嘩的一聲,病房的拉門被拉開。
是剛剛在急診室那個小護士。
她手上拿著一個盆子,裡面裝的是為了診療方便而替方明澤脫下來的褲子、鞋子、襪子,還有他的手機、手錶等等事物。
「看一下有沒有少?沒問題的話,在簽收單這裡簽個名。」
方明澤手上傷痕纍纍,由歐瑀勁代簽了。
小護士離去前丟下一句「講話小聲一點」,語氣很像在教訓小學生--雖然令人有點不爽,但由於三人想著公事,也沒人理她。
徐崇聖的聲音不自覺的變小,「我打電話給展易,要他探探口風。」
「不用,小薇會想辦法讓辜雅淳答應啦,多算加班費給她就行了。」
歐瑀勁與徐崇聖異口同聲,「你怎麼知道?」
「她自己講的啊。」方明澤一臉無辜,顯然不知道兩人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她自己講的?」又是異口同聲。
「你們兩個是怎麼搞的?」躺在床上的人一臉莫名其妙,「她那個翻譯其實接得很趕,我原本開她玩笑說,是不是要存錢買名牌?她說不是,是要存妹妹的學費,辜雅淳也知道她要負擔這個,應該不會擋她財路。」
徐崇聖「咦」的一聲,「她妹妹不是畢業了嗎?」
「有考大學。」
「這樣啊。」徐崇聖點點頭,「我還以為她會直接進入社會,畢竟她看起來不是讀書的料,又闖了那一個大禍。」
「我聽小薇說,她妹妹現在立志賺大錢,拿到高等資格,眼光放遠,將來才賺得多。」
簡單的幾句話,卻讓歐瑀勁聽得快傻眼。
小薇不是養小情人,而是養妹妹?
那是哪個青光眼加白內障跟他說小薇跟個美少年同居的?可惡的是自己這個豬頭居然還相信。
好唄,養妹妹總比養小情人好,可她父母親都在,據說家境也還不錯,怎麼會淪落到要姊妹兩人都往「錢」看?
看方明澤跟徐崇聖兩人聊林澄薇的家事聊得自然,歐瑀勁心中突然浮現出一種微妙的在意。
他還以為他是電視台中對她最好的人,但現在看起來,似乎不是那麼一回事,她崇拜辜雅淳,覺得展易說的話很有道理,然後方明澤跟徐崇聖都知道她的狀況,而他,他連她在養誰都搞錯,唉。
只不過是「聽說」她養了小情人,然後又剛好看到她接過幾通要帶宵夜回去的電話,就以為那是真的了。
他根本沒有問過她啊。
看那兩人說得起勁,歐瑀勁發揮專業,見縫插針,說幾句、引幾句,三兩下就把實情全套出來。
小薇養的是妹妹沒錯,但她妹妹看起來像她弟弟。
前兩年跟人在路邊打架,不小心砸爛了停在路邊的賓士車,而且不是砸得普通爛,是砸得非常爛。
妹妹不敢讓家人知道,只好找姊姊求救。
小薇當時的積蓄也不多,只好跟銀行借了錢先賠給對方--父母還是有養妹妹,但姊妹還要努力還錢給銀行。
難怪她對於物質總是很克制,又很甘之如飴。
真是亂七八糟!歐瑀勁想。
但老實說,知道實情的感覺還挺爽快的,因為他總覺得,女人去養男人是一件很笨的事情……
第五章
飛往成田機場的飛機上,歐瑀勁悠悠閒閒的想著。原來這個世界真的什麼事都會發生。
過去的每個星期四,他是睡到下午兩點起床,三點到電視台,開始看報,看新聞,開會,晚餐,順稿,上主播台,然後下班。可是這個星期四,他卻正在台灣與日本中間的海洋上。
然後,旁邊坐著小薇。
他不知道最後是誰負責去說服辜雅淳那只噴火龍讓出她的助理,但不管怎麼說,一切很順利就是了。
到了穩定高度後,空姐端著笑容走過來,「請問要喝點什麼嗎?」
「紅酒。」歐瑀勁轉向林澄薇,「妳要什麼?」
他招呼得很自然,完全沒有發現其實林澄薇並不是沒有搭乘班機的經驗,而她與空姐也不過就隔著他這個客人。
空姐還是微笑著。
「冰可樂。」
得到答案,歐瑀勁轉向空姐,「一杯紅酒,一杯冰可樂。」
當飲料都穩穩的放在小餐桌上之後,林澄薇突然一笑。
「又在笑什麼?」
「你剛剛的行為好像男朋友對女朋友。」
歐瑀勁僵了僵。耶,對耶,他剛剛在做什麼?難怪那個空姐笑得這麼曖昧,她以為他是帶女朋友出國玩吧?
可是,女朋友?
「林澄薇」與「女朋友」之間的符號當然不是等於,但也不是那麼絕對的不等於。
歐瑀勁當然清楚自從自己知道她原來沒有養小情人,傳說中的男朋友也只是一場誤會之後,心中起了小小的變化,只是,那個變化究竟是什麼,他覺得自己還需要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