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子暮聽著她說的話,看著她奮勇退敵的樣子,深沉的黑眸光采微動,更堅定了心裡的某種決定。
咯嗒!又是一刀砍中窗欞的聲響,鳳翎急忙轉頭一看,剛才被她推倒的那個人一把刀不偏不倚地葬送了半扇窗扉,另半扇還搖搖欲墜地懸在那兒晃呀晃的。
「可惡!你要賠我的窗子!」用刀背劈昏了最後一個敵人,她又一腳踢出,將那個暈頭轉向的人連著另半扇窗扉一起送出窗外。
至此,來人全部倒地,鳳翎定過去抓起倒在地上李參議的領子,一刀架在他頸脖上。「你撞壞了我的東西,快賠給我!」
「我……賠……」李參議被她抓得喘不過氣來,又怕她一時失手,老命休矣,支支吾吾地話不成聲。
「要賠多少才好呢?」徐爺三句不離本行,算盤馬上從懷裡掏了出來。
蕭子暮環顧了房子一圈,面不改色地開口:「花瓶一隻三十兩,櫥櫃一個五十兩,白瓷茶具一組三十兩,窗戶一扇一百兩……最後是屋頂的修繕,林林總總算你五百兩好了。至於那些字畫,就當我奉送給王爺。」
他也會獅子大開口?這可不像蕭子暮的風格。徐爺福至心靈,話裡有話地問:「子暮,這不會是『安家費』吧?」
蕭子暮沒有回答,但徐爺很清楚他說對了,才剛輕鬆了些的心情隨即變得複雜。
他連要走都不忘替她打算……他真能無牽無掛嗎?
一旁的鳳翎面容兇惡地收起了今天的進帳五百兩,又粗聲粗氣地趕走了五名手下敗將,轉回頭看蕭徐兩人的俏臉突然變得欣喜若狂。
「相公!徐爺!我們今天又進帳了!五百兩耶……咦?我是不是忘了什麼事?」
「哪有什麼事,妳快把五百兩收好。」徐爺見她似乎快想起來剛才進門的事,連忙岔開她的話,自個兒端起茶杯裝蒜地喝口茶。
「沒有嗎……啊!我想起來了!」把剛才莫名其妙和人打一架的情形聯想在一起,鳳翎更加不快,什麼五百兩還是大刀全都洩憤地被她扔在桌上。「你們還沒有說為什麼偷偷跑回家!尤其是相公,剛才有多危險哪!如果我不在的話,他們就抓走你了……」
蕭子暮與徐爺無奈相視,前者長歎,後者苦笑。
「翎兒。」蕭子暮語重心長地睇她一眼,鳳翎接觸到他的眼神,表情馬上由氣憤變為哀怨,可憐兮兮地回望他,他頓時覺得瞞著她是件天大的罪惡。「其實,我和徐爺是在討論……我要赴京趕考的事情。」
「赴京趕考?」鳳翎失聲叫出,徐爺則一口茶差點全賞給了蕭子暮。
好個赴京趕考!徐爺暗罵蕭子暮的狡猾。他這麼說是在為自己的離去鋪路,也使鳳翎的傷心降到最低,但是,真正困難的卻是在他離開後的圓事。
莫非要他老人家去編個理由,說什麼蕭子暮赴京趕考途中被山豬叼定之類,來造就他可能再也不會回來的事實?
可是話都說出口了,不硬著頭皮撐到底,行嗎?
「丫頭,這件事,我們本來想商量好再告訴妳的。」徐爺只能同意蕭子暮的話。
「赴京趕考……」一時沒辦法接受,鳳翎頹然跌坐在椅子上,眼睛無神,美艷的容貌驀地失去了光采。「你真的要赴京趕考?」
「我已經計畫了很久,近日就要成行。」她沮喪的模樣令蕭子暮胸臆裡漲滿了歉意。「翎兒,我就是怕妳難過,所以拖了一陣子才告訴妳……」
她果然牽絆住他了不是?以他的資質,藏身在這個小村落裡確實埋沒他了,她應該贊同、鼓勵他去啊!但,為什麼她心裡這麼痛、這麼痛呢?
「相公,你要去多久?」最終,她也只問得出這句話。她可以等,等到他功成名就,再久她都願意等……
「我不知道。」終於還是要面對這個問題,蕭子暮鐵了心道:「科舉若未第,我便永遠不會回來。」
就算真有及第這回事,那也只是個手段,他仍然不會衣錦榮歸。
一種難以言喻的憂慮突然竄生而出,漸漸填滿鳳翎的整個意志。她總覺得,這次的分離,如果她不抓住些什麼,將會是永遠的分離……
即使他們的成親不是出自於彼此相愛,但拜堂卻是真的,她不斷騙自己,拒絕相信他會有離開的一天。他今天赴京趕考的宣告,代表的是結束嗎?她不敢去深思。
「相公,我好怕!」她忽然上前擁住他,聞著他的氣息,拚命感受他的存在。「你為什麼好像就要消失了?」
「我……」蕭子暮仍舊沒有響應她的擁抱,他無法否認她的話,只要關於他的事,她的敏銳幾可說是出自一種靈覺。「翎兒,我走後,妳要好好保重自己。」
徐爺一直旁觀他倆的互動,那蕭子暮注視鳳翎的神情,似乎不像他自己所說的全然無情?
「徐爺,以後翎兒就麻煩你了。」這是蕭子暮唯一的要求。
「唉,丫頭,子暮這一走,就算真讓他考到殿試那一關,不過在京城而已嘛!妳不必太難過……」
不!她感覺他不會再回來了,這種心裡的感應她無法解釋。可是,她一定要弄清楚一件事。「相公,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受不了我了,認為我是個累贅,所以決意離開?」
「絕無此事!」蕭子暮臉色一沉。她怎會有這種想法?
「那好。」她硬逼出一個微笑,不捨地離開他的懷抱。「你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不必擔心我。」
她只要知道他不是不要她,那她就是他一輩子的妻。
懷裡空蕩蕩的,像失去一些什麼,蕭子暮望著她全心信任他、愛慕他的眼眸,自知這雙眼將難以在記憶中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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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天天過去,鳳翎對蕭子暮的依戀愈深,但她用盡力氣隱藏,要讓他走得輕鬆一些。
這一天,她踏遍了南山塢為他張羅遠行的物品,之後到鳳鳴號待了半晌,和阿大阿二說了些話,回到家後又東抹西擦,持續地忙碌至深夜,不給自己一點機會沉浸在離愁中。
分別的日子,就在明天。
「相公,這件氅衣你帶在身邊,我特地塞了棉絮,天冷時要記得穿。這把木篦子放在最上頭,以後我不在,你得要自己梳頭了。還有,這件長衫是新做的,是你最喜歡的顏色,京城裡的人應該都穿得很體面吧?你穿起衫子,一定比他們更體面……」
蕭子暮靜靜凝視著鳳翎在月光映照下、難掩落寞的容顏,任她一個人叨叨絮絮不停——他明白,這是一種發洩。
「還有,這個四角方巾我也幫你擱進包袱裡,還有你的文房四寶。哎,這個是治跌打損傷的藥酒,另外,這個玉牌是我送你的,你每次都拿在手裡把玩,也帶著吧。我還準備了水袋,給你在路上裝水喝……」
看著自己愈來愈大的包袱,蕭子暮微喟一聲,朝著她忙個不停的背影道:「翎兒,我不需要這麼多東西。」
背影倏地僵住,清脆的說話聲也戛然而止,鳳翎的手停在半空中,再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她握緊了手,像在拚命忍耐,與背後窒然的沉默相持著。
深吸了一口氣,她又開始說話,慢慢一項一項拿出包袱裡的東西:「這玉牌你帶在身邊也沒用,不如留著,包袱也輕一點。還有藥酒應該也不需要,京城治跌打損傷的大夫,一定比咱們這兒靈光多了。這水袋……」
「翎兒。」蕭子暮的聲音再次止住她的動作,走到她身邊,逕自將包袱打包。「這樣足夠了,不必再添,也不必再減了。」
少了她的聲音,室內又充斥著一股令人難忍的寂靜。鳳翎低著頭不敢看他,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悶著聲跑進內室,拿了一樣東西又跑出來。
「相公,這樣東西是你最珍視的,你……要帶在身上嗎?」她終究對上了他的眼。
蕭子暮由她的注視中感受到濃濃的不捨、偽裝的堅強,還有一種原因不明的心怯。瞧著她手裡的東西,他淡然伸出手接過。「謝謝。」
謝謝?他的客氣,撕裂了鳳翎的心。
他果然……不會忘記這樣東西……他最重視的東西……她發覺自己在發抖,為一個她明知的事實而顫動。
那是張玉雲的畫像。
什麼偽裝、什麼掩飾全數破滅,她不能自己地撲進蕭子暮懷裡,比以往更用力地抱住他,淚水奔流在他胸懷之上。
蕭子暮聽到了她壓低的嗚咽,但這並非令他罩上一陣憂慮的主因,更重要的,他彷彿聽到了她心碎的聲音。
為他的離去而哭泣是不值得、不必要的啊……他多想這麼告訴她,但最後他選擇了沉默,讓她在懷裡泣訴。
在鳳翎的心裡,她的哭泣固然是為了他的離開,但她的心碎,卻只是因為他接過畫的一個簡單動作——這等於正面承認他與張玉雲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