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兒?」蕭子暮直身而起,偏過頭看她呆住的表情。「發什麼呆?」
溫暖的胸膛離開了,突來的空虛讓鳳翎猛地回過神,迅速地調整心緒之後,朝他甜甜一笑,依樣畫葫蘆地寫了個「玲」字。
「有點模樣了,但還需要多練。」他又回到剛才的姿勢,握住她的手教下一個字:「『瓏』字比較複雜,偏旁和『玲』字相同……一筆畫下,駐鋒而後勾出,最後勒筆務必不可平過。好了,妳寫寫看。」
鳳翎忽然無預警地回頭,清澈的大眼流洩出無窮的傾慕,連一向穩重的蕭子暮都愣了一下。
「相公,你好厲害啊,會寫這麼難的字!」她笑吟吟地又轉頭伏案,慢慢地「刻畫」這個彎彎拐拐的字。
蕭子暮因她的舉動心裡浮起一陣奇異的感覺,但很快地又被他壓下去,不自然的輕咳兩聲。「妳這次寫得很像,但少了一筆。只要妳學會了,會發現這沒什麼了不起,比這難的字還更多。」
「還更多啊?」她的臉蛋又不自覺苦澀起來,這個「瓏」字跟道上寫的符咒沒兩樣。
她苦惱不已的模樣令蕭子暮有些不忍,淡淡地說出一句類似於安慰的話:「連『鳳』、『翎」二字妳都學得會了,其它的字再難也有個限度。」
隨隨便便一句,鳳翎整個人又活起來,眼裡神采湛然,急急忙忙又提筆在紙上寫了一個字。
「還有一個字,這個字好難好難,但卻是我寫得最好的一個字!」她愉悅地拿起紙吹乾墨跡,兩手將它撐開在蕭子暮眼前。
看到這個字,蕭子暮一向沒有笑容的唇角幾不可見地彎起,淡到不能再淡的笑意由眼底閃過。
「這個『蕭』字,妳確實寫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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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法愛她。
鳳寨主在官府剿寨時拼了老命救所有的人,當然,也包括救了他,因此寨主在彌留之際要求他保全寨裡其它人的生命時,他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要使一群忠心護主又個性強悍的人聽他這個文弱書生的話,最直接又快速的方法就是娶了他們主人的女兒,取得領導權。所以,他與鳳翎的親事是一場權宜,真正樂在其中的,只有鳳翎一個人。
他很清楚她眼中的愛戀,但他無法響應,因他背負的責任太重,隨時會離她而去。在感情上他自覺於她有愧,僅能做到盡量不傷害她,對於她直接而又坦率的表示方式,他不忍拒絕,只好無動於哀。
還有張玉雲,他倆的事遲早要有一個結果,所以他,無法愛她……
「相公,你幹嘛一直看著我?」一大早,坐在他對面用早膳的鳳翎,疑惑地望著心不在焉的蕭子暮。對他的反常,她自個兒搖頭晃腦想了一陣,忽然驚呼一聲放下碗筷,手直往臉上摸去。「我臉上沾了飯粒嗎?沒有啊。還是我變醜了?不行啊!已經夠丑了,這樣相公會不喜歡我……」
「妳很好。」蕭子暮在心裡感歎,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美麗,可能是他對她冷淡的態度,令她以為自已是不吸引人吧?
「真的嗎?」他在誇獎她嗎?鳳翎高興地咭咭發笑,整個人越發艷麗,看在蕭子暮眼裡,卻說不出其它讚美的話。
他不想給她任何錯誤的暗示。
「相公,快用飯啊!這鑲豆腐是我自己發明的,你吃吃看味道行不行。」她興匆匆地放了一塊豆腐在他碗裡。「肉末裡我摻了八角、胡椒、蔥、蒜……」
蕭子暮夾起豆腐放入口中,仔細體會舌尖傳來的滋味。老實說,味道不是頂尖,內餡卻實在飽滿,感受得出她加諸在烹飪上的心思。她是個好學生,他教她制餅、做菜,甚至任何技藝,她都學得很快,還頗能觸類旁通,除了她不喜歡的習字之外……
不!至少「蕭」字她寫得有模有樣。想起昨夜她全心全意寫出此字的模樣,蕭子暮難以解釋充塞心頭那股暗暗的騷動是什麼。
「我知道不太好吃。」鳳翎從他漠然的表情推斷。第一次做難免有失誤,反正蕭子暮不會嫌棄,還會指導她如何提升美味,所以她並不會非常難過。「明早你教我吧,我會好好——」
「砰!」門板被狠狠推開撞上了牆,發出轟然巨響,打斷了她的話,也將屋裡兩人的目光吸引到門口。
「蕭先生,好久不見了。」來人是一名中年男子,蓄著一臉鬍鬚,後頭跟著兩個隨從,還隨身佩帶著大刀。
「李參議,久違了。」蕭子暮面無表情答道。
「你們是誰?怎麼這麼無禮?幸好我這門加裝了鐵角鏈,否則怕不被你們撞壞了!」鳳翎感覺得到蕭子暮不太歡迎這群不速之客,口氣自然不會太好。
「呵呵,敝人是齊王朱榑麾下的一名小小參議,姑娘可是蕭先生的媳婦兒?」李參議擺出和善的笑容。
「干你什麼事?你們打擾到我們用早膳了,還不快——」
「翎兒。」蕭子暮抬手止住了她不悅的抱怨,雙目掃過李參議身後兩個手不離刀的隨從,從容不迫地問道:「李參議千里迢迢由青州來到南山塢這個小地方,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敝人就大膽地說了。齊王久慕蕭先生大名鼎鼎,洪武老皇帝還在世時,蕭先生雖未授官職,但老皇帝在政事上卻非常地倚重你。如今燕王做了皇帝,先生卻懷才不過,實非國家之福!齊王希望請得先生助其一臂之力……」
「行了,我懂你的意思。」不加思索,蕭子暮冷冷回復:「在下本就無當官之意,因此沒有答應老皇帝的授官。如今別居於此,閒雲野鶴,不勝逍遙,實無懷才不遇之感。齊王的好意,心領便是。」
「是這樣嗎?請不動蕭先生,真不知齊王將怎麼編派我呢。」乾笑兩聲,李參議微揚的嘴角興起一絲諷意。「既然請不動人,那只好厚顏向蕭先生討樣東西了。」
蕭子暮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因此只是靜靜盯著他,沒有順著他的意發問。
李參議看著蕭子暮的反應,皮笑肉不笑地道:
「當年老皇帝爭天下時,張士誠是另外一股與之抗衡的勢力,後來他兵敗於老皇帝之手,於解送途中自殺,據聞他將一批秘寶托交親信衛隊『十條龍』藏存。去年燕王率靖難軍攻入南京,皇宮大火,建文帝不知所蹤。聽說某位宮女帶著他一起遁走,那位宮女是誰眾說紛紜,但從宮裡傳出的確切消息,她是張士誠的後人,因此她不可能不知道秘寶所在,而蕭先生您曾替她親繪畫像……」
「建文帝不是燒死在宮中了嗎?」蕭子暮又截住他的話。「所以我這裡沒有你要的東西。」
「蕭先生,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就不必裝蒜了。」李參議忽然手一揮,兩名隨從立刻拔刀出來圍在蕭子暮四周。
「你動武也沒用,沒有就是沒有。路遠不送客,請了。」擺明不想繼續說下去,蕭子暮拿起碗筷,看了氣鼓了臉的鳳翎一眼。「翎兒,用飯了。」
「人和東西,今天至少有一樣我們要帶回去!」
他泰然自若的態度激怒了李參議,重哼一聲,兩把刀立時向蕭子暮砍去。
「有我在這兒,誰敢動我相公?」鳳翎忍不住氣得一拍桌,一個挪身,纖手便扣住了其中一個隨從的脈門,借力劈向另一個隨從的刀,擋去突來的攻擊。
隨從料不到鳳翎身懷武功,差點被她砍翻了過去,用力挺腰站直了身子,紅色的影子已到了眼前,迎面就是一記粉拳。
鳳翎揮出一拳,打得對方頭昏眼花,同時身後一把刀朝她背脊砍了過來。嬌容一肅,她手刀劈向眼前搖搖欲倒隨從的手腕,奪下他手上的刀,反手向後格開背面的偷襲,又極快地轉過身,橫過一刀。
「相公低頭!」一聲嬌叱,蕭子暮聞言低下頭,刀鋒從頭頂三寸呼呼飛過,鏗鏗鏘鏘的金屬交擊聲刺耳響起,鳳翎擺脫了兩名隨從的糾纏,又揮刀直向李參議。
蕭子暮冷靜地端坐在原位觀看這一切,他對鳳翎的武藝很有信心,一般像這類的對手,來上十個八個她仍游刃有餘。
不過,齊王終於找上門了,他安逸的日子,想來是無法再繼續過下去了……
「相公縮手!」在蕭子暮放在桌面上的手移開後,鋒利的刀刃又咚一聲剁在桌沿,隔開了李參議朝蕭子暮的一抓。
「小娘子,我們是要帶妳相公到青州一展所長的,像他這樣的人才,埋沒在這個小地方不嫌太可惜嗎……」李參議狀似好言好語地勸說,手上擊向鳳翎的勁道卻也沒減少半分。
「放屁……啊!相公,對不起,我不會再口出穢言了。」鳳翎朝蕭子暮投去一個歉然的目光,想到這群人害她破了戒,便賭氣地加快揮刀的速度。「大鬍子,我相公才不稀罕你們這種說不過就動手的小人,快滾!不准你們再來……相公向左移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