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丫頭愈來愈懂得如何要脅他……蕭子暮無可奈何的歎氣。「好吧,妳要聽就留著吧。」
在旁的寧國長公主見了這對夫妻的互動,有趣地莞爾。「蕭先生,沒想到令夫人竟是如此……特別……」
因情況緊急,兼之蕭府被朱棣暗中監視著,她簡從便衣低調地約了蕭子暮到她城裡隱密的別館會晤,話都還沒說,卻意外地見到從未露面的蕭夫人硬是跟了過來。這位個性直爽無邪的夫人,居然讓長久沉浸於喪夫之痛的她打從心裡笑出來。
也只有這樣的人,入得了蕭子暮的眼吧?
「長公主急召下官,發生了什麼事嗎?」他迴避了她的問題,狀似無意地瞥了眼鳳翎緊摟住他袖子的手臂,眼角飄過一繒若有似無的笑意,又移神回到正事上。
「鄭和要回來了,歸期定於明年九月。」長公主沉聲道。「而且皇兄有意要他隔年春天再次出海。」
「時間這麼趕嗎?」他一聽便知事態嚴重。朱棣正趕工造船,要上船隊的人馬,這時早已開始編列規畫,若等出航名單確定,要再多安兩個人,將會難上加難。
「所以,要盡快將建文及張土誠的後人送入宮,讓他們在宮裡混一會兒,才不會讓人覺得他們是生手。」
「進宮?」新的問題再度浮現。「只怕他們二人的傲氣,忍不下無名無份的進宮。」
「忍不下也得忍,這是為了活命。」長公主胸有成竹。「愈危險的地方,愈令人意想不到。而且,我想你有能力說服他們。」
又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工作。蕭子暮習慣了嚴肅的表情,連苦笑都做不出來。「送他們入宮,長公主要將他們安置在哪裡?」
「先安插在我身邊,再慢慢打算。」忽地,她皺起細眉。「只是,要讓人認為他兩人是一直在宮裡,而非近日才人宮的。因此帶他們進去時,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覺……這我還沒想到要怎麼做。」
由於南京宮城部份仍在重建,除非有官銜,否則入宮的人皆要經過重重門禁、層層盤查,尤其他們兩人又是生面孔,跟在長公主身邊扮成奴僕雖是一法,但總是太過冒險,一不小心還會拖累她……
「我可以幫忙!」一直在旁聆聽的鳳翎突然出聲。「偷偷帶人還不簡單?只要避過巡邏守衛的路線及時段,我一手抓一個,攀條繩索從外牆飛進去不就得了!」
「翎兒……」蕭子暮啼笑皆非。「事情不是妳想像的這麼簡單……」
「不!她說得有道理。」江湖人用的那一套,觸動了長公主的靈機。她真是愈來愈喜歡這個率真的蕭夫人。「朝會時是個好機會,屆時眾官由西華門進出,所有守衛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兒,若我們帶人由另一頭『飛』進宮,保證沒人想得到。」
「我還是覺得不妥……」說穿了,他不想鳳翎冒這種險。
「我要幫忙!」鳳翎一臉沒得商量的樣子。「相公,你休想再把我撇在一邊。真要說起來,玉雲姐與我關係還近些,為什麼你可以幫得,而我幫不得?」
唉……蕭子暮無奈地又讓了一步。「妳要參與這件事,可以。但必須保證什麼都要聽我的,不得莽撞。」
「是!下官遵命!」她古里古怪地學著蕭子暮正經八百的模樣,驀地又笑倒在他懷裡。
唉唉……不小心看見長公主遮住臉偷笑,他只覺今天一天歎的氣,比一整年歎的氣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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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會結束,朱棣如往常般單獨召蕭子暮入御書房議事。
「子暮,朱榑私下製造及躉批之刀械火器,已全部超出,也發現了他枉顧國法私囚之犯人。這下罪證確鑿,朕近月將召其子來京,同廢為庶人。」朱棣話說到一個段落,等著響應。
那丫頭應該已成功將人送入宮了吧……蕭子暮全副心思都放在鳳翎身上,表面上仍是一派恭謹,但骨子裡已按捺不住想盡快知道她的情況。
「子暮?子暮?」意識到他的分心,朱棣板起臉。「你在想什麼?」
驟然回神過來,蕭子暮想要沉澱心情,卻仍是心神不寧。只得拱手回道:「臣只是想,齊王的敗亡對皇上而言,只是個開始,而非結束。」
這時,翎兒該是出宮回到家裡了……?
「你說的沒錯。」朱棣略有同感的點頭。諸王行為不法者仍多,齊王只是表現較為激進的一個,再加上內有建文之憂,外有韃靼入侵,他的皇位要坐的穩,仍有待努力。「知我懂我,非卿莫屬……」他看著蕭子暮的目光,陡然多了些什麼,像是惋惜,又像是殷切。「區區五品內閣機要,似乎太委屈你了?」
面對這一語雙關的問題,蕭子暮忙集中精神應對:「臣只是謹守本份。」
朱棣明言蕭子暮的官太小,其意可能指若他無貳心,高官厚祿前途可期;又或許暗示朱棣顧忌他的才幹,終有一天會造成威脅,何況他曾幫張玉雲畫像。而蕭子暮的回答等於在保證,他做的事皆在本份之內,絕無非份之想。
可惜,朱棣並非這麼好打發,他笑了笑又提到另一件事:「日前,朕派出去查訪民情的李挺回京,現在人正在禮部衙門裡,他一直對你的才識相當仰慕,希望與你進一步認識。」
李挺?查訪民情?有心人皆明白,李挺下鄉,是幫朱棣打聽建文帝的下落。看來李挺這一趟必定查到了什麼,朱棣才想透過李挺刺探他。
可見朱棣從來就認定了他與建文帝有某種關聯,只是朱棣大概打死也想不到,他尋尋覓覓的建文,竟有那個膽量藏匿在宮裡。
「臣對李大人也甚為久仰,如蒙指教,自是不勝感激。」蕭子暮很清楚自己正一步步踏入危機,但他最擔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心頭那份再也無法割捨的愛戀。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他即使折了翼,也要讓她獨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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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她的身份,留在這裡等應該沒有關係吧?
人已經安全送到,鳳翎在躍出宮牆之後,內心忽然一陣惴惴不安……是相公嗎?是他發生什麼事嗎?
這種感覺,就像是風雨欲來,迷濛之中,她抓住蕭子暮的手,被迫就要鬆開了。
不!她要看到他!她要看到他安然無恙地出現,她要親眼看著他踏出這個詭譎的城垣一,然後兩人一起攜手離開。
這股惶然的預感來得太突兀,鳳翎不禁為蕭子暮的安危緊張起來。按先前擬定的計畫,她早該回家了,但這會兒,她仍癡癡地等在宮門旁眾官出入必經的路上,翹首企盼。
「是妳?」
一股驚喜的聲音落入耳中,鳳翎直覺轉頭一看——
「咦?」這人好眼熟……她按著眉頭拚命回憶……「你是上次城外樹林裡那個……馬公子?」
「敝姓朱。」便服出宮的朱棣毫不介懷,仍有禮地糾正她。能在這個地方見到她,他不禁一陣愉悅。
「啊!朱公子。」她歉然一笑,秀眸瞟見圍繞他身旁的數名侍衛,又想他剛才從宮裡出來,馬上明白的直點頭。「原來你也是個大官哪,難怪你的侍衛比山賊還多。」不過,隨即她又疑惑地蹙起眉。「那為什麼你又會差點被山賊宰了?你的侍衛好像挺糟糕的?」
「大膽!妳有眼無珠……」一旁的錦衣衛聽得心生火起,這姑娘長得嬌俏卻口裡不饒人,讓他們在皇上面前丟臉……
「夠了!」朱棣淡淡地止住錦衣衛的怒喝,跟著從容一笑。「鳳姑娘在這裡等人嗎?」轉眼想到她可能等待的人,他臉上的笑容倏地變得僵硬,高張的喜悅也消散盡淨。「等蕭子暮?」
「你知道他在哪兒?」聽到相公的名字,她不避嫌地抓住他的衣袖,著急問道:「他還在宮裡嗎?還是已經走了?為什麼我沒看到他?他……」
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又令錦衣衛們豎起戒心,就要抽刀護住朱棣。
朱棣迅速地用眼神制止了他們,目光徘徊在她雪白纖細的小手上,有些憾恨地道:「別急。對妳而言,蕭子暮如此重要嗎?」
「比我的命還重要!」她堅定地注視他,一句話道盡對蕭子暮的情感。
猶豫片刻,朱棣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我帶妳去找蕭子暮如何?」
「好!」她卻連猶豫也沒猶豫,舉步就要往宮裡頭去,但見朱棣詫異著臉動也不動,忍不住有些惱火地問:「你不是要帶我進去?還蘑菇什麼?」
「妳就這麼相信我?」即便她武功高強,但他與她僅數面之緣,身邊又圍著一圈大男人,她竟然一點防人之心也沒有?
「難道你還會害我?」何況她還扒過他。
「我當然不會害妳。」他的笑容忽然變得艱澀。「鳳姑娘,如果有一天……有一天我逼不得已必須對蕭子暮不利,但我保證不會危害到妳,妳會原諒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