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群人前頭凶神惡煞,後頭又來示好,到底來這裡做什麼?」朱榑等人不懷好意的意圖,連剛進門的鳳翎都能強烈感受,她不管堂上坐的是什麼齊王還是楚王,她在意的,只有如何保護蕭子暮。
「翎兒!」蕭子暮再次阻斷她無禮的話,語聲空前嚴厲。「妳先下去。」
「相公!」她跺了下腳,難以置信他會在這種虎狼環伺的情況下趕她出去。
「下去!」更嚴厲地喝了一聲。他不能留她在這裡,只要她一句話得罪朱榑,朱榑隨時可以安她一個罪名。
一心只想保護他的鳳翎,因他不善的語氣登時呆住,委屈的淚水差點兒流下……相公從沒對她發過脾氣的……震驚地與蕭子暮對視半晌,抬首又看到如儀示威似的眼神,她更是心裡一陣刺痛,扭頭便朝外跑了出去。
「賢侄……唉,害賢侄媳這麼難過,本王很是愧疚啊……」朱榑虛情假意地歎氣,內心卻多了幾分算計。看來李參議所說,蕭子暮很不滿意他的夫人這回事是真的?
「是內人態度不佳,下官替她向王爺賠罪……」
蕭子暮控制自己的目光不隨那抹紅色的身影而去,集中精神應付朱榑的寒暄,但鳳翎臨走前那個眼神,他知道自己可能已經傷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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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的相公!討厭的相公!」鳳翎定在臨著城牆的街上,紅著眼眶邊走邊咒罵著,不理會路上行人對她奇異言行的側目。
那一群人明明就有不良企圖,為什麼一向聰明的相公會感覺不到呢?居然還把她趕了出去……思及阿大阿二尚在府內,她的擔心放鬆了一些,但仍是無比的不甘與氣惱。
還有那個如儀郡主,也不知為何,鳳翎就是不喜歡她,只要見到她對著蕭子暮投去一個目光或笑容,一種郁滯的、不悅的感覺便油然而生,這種心態鳳翎無法解釋,她一向不會無緣無故去憎惡一個人。
一定是大鬍子的關係!對,和他在一起的一定不會是好人……
想到這裡,鳳翎又回憶起蕭子暮責備她的眼神,一顆心直落到谷底,雙腳無意識地走著。不知不覺跨過了秦淮河上的鎮淮橋,午時過去,日頭也漸漸偏西,她卻不覺飢餓,就是不停前進,又越過了雨花台,出了鳳台門,賭氣的她沒留意走到了哪兒,漸漸偏遠了官道,步入一個小土坡上的樹林裡。
「氣死人了!可惡!」走了這麼遠距離,氣其實也消得差不多了,她一手輕捶著樹幹發洩了一陣,抬頭看見月光,才驚覺自己莫名其妙出了城。
「我怎麼會走到這裡來?哼!都是相公害的!」放下了捶得通紅的手,鳳翎原轉身想走,突然眼尖地看見方纔她手遮住的地方,似乎被人用利器刻著一個奇怪的符號。
「這個是……」似曾相識的符號,她擠盡腦汁想了半天——這……這不是當年他們山寨裡用來識別的暗記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難道當年逃難時還有未死的叔伯兄弟失散在這兒?
仗著自己武藝不俗,她毫不猶豫地朝著暗記指示的地方前進,集中精神注意四周的動靜,愈來愈深入樹林。忽而一陣細小的聲響鑽進她耳內,她機警地放輕了腳步,直往聲音來源靠近。
「……你還稱他四叔嗎?他都不認你這個侄子,篡了你的位,你還念什麼舊情?」
一個女子的聲音,冷冷地環繞在靜夜林中,鳳翎悄悄撥開擋在眼前的長草,赫然發覺一名身材窈窕的女子,與另一名身著袈裟的僧侶正在談話。
由於女子側著身子,黑暗中鳳翎看不清她的面貌,只聞她又繼續開口:「他派出李挺四處搜查你的下落,務必要致你於死!當年我們躲到滇境,趁著李挺將應天府搜了一遍朝別的地方去之後,又躲回來這附近,才勉強逃過了這幾年。這一陣子李挺可能要回朝了,只要他重新開始再搜,我們躲不了多久了!」
女子體態纖弱,但身子卻挺得很直,說話氣壯義嚴,相形之下,僧侶彎腰駝背,身材削瘦,看得出蓄著短胡,該是威猛的相貌,說話卻帶著一種頹喪的虛弱:
「罷了,我根本不想再躲了,他要殺我便殺吧!」
「你不是真的想死,否則你不會讓我把你喬裝成這個樣子。」女子冷笑答腔,語氣有壓不住的憤怒。「別忘了我們忍辱負重這麼久是為什麼!他已將支持你的人一個個誅絕,你再不挺身而出,那些人全都白死了!其它還有許多心裡向著你的人,只是嘴上不敢說,而他的濫殺已經招致許多人的不滿,這是我們大好的時機。既然我們有一筆號召力足夠的財富,何不趁勢而起……」
「玉雲,不要逼我,我知道天下再也不是我的……」
玉雲!聽到這個名字,鳳翎心倏地漏跳一拍。她極盡眼力仔細地想瞧清女子的長相,卻是徒勞無功。正當她想不顧一切跳出去看時,樹林刮起一陣大風,吹動了女子頭上茂密的枝葉,在月光映照下,鳳翎看到了女子清麗脫俗的輪廓……
是她,一定是她!雖然月光只出現了一瞬又馬上被枝葉遮去,但驚鴻一瞥之下,鳳翎確信那冷言冷語的女子必定是張玉雲,那張她看了千百遍的圖畫。
「逃避是成不了大事的,你這種態度,只是辜負老皇帝對你的期待,我當初救你又有什麼意義?」
僧侶長長歎了口氣,默默承受張玉雲的指責。
「你只要記得,再沒多久,你就逃不掉了,是死是活你自己決定。幾日後我會再來找你,你記得到城外尋我留的記號。」說完,張玉雲毅然轉身離開,那名僧侶靜立當場目送她,最後也喟然揚長而去。
鳳翎不假思索地在兩人離去後偷偷跟在張玉雲身後,想知道伊人落腳之處。這時她的想法只有一個,張玉雲是相公要找的人,從第一天他到山寨,目的就是要找她,不能再讓她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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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鼓響,暗夜的京城街上沒有半個人。一溜影子在此時以極快的速度閃過大街,躍入了蕭府的門牆。
剛從城外飛奔回家的鳳翎,第一時間便想衝至蕭子暮面前,告訴他她發現張玉雲的好消息。腳步停在他房前,正想推門而入,漆黑的房間卻令她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
都半夜了啊……現在該是他熟睡的時候,她怎麼這麼粗心,差點就吵醒他了?
而且她幾乎忘了,他早上才凶過她的,如今應是很不想見到她……
他倆名義上雖是夫妻,但仍舊未同房而眠,鳳翎沮喪地盯著緊閉的門扉,想掉頭離開,方纔的一腔熱忱全消。忽然,蕭子暮沉穩的聲音在房裡緩緩響起:
「翎兒,進來。」
他還沒就寢?鳳翎怯怯地將手搭上房門,卻失去開門的勇氣。她寧可在房裡等她的,是以前那個嚴肅冷漠的蕭子暮,也不願意是早上那個厲色斥責的他。
深深吸了一口氣,她終是抵不過想見他的意念,咬牙推開了門。漆黑裡看不見他的臉,她試探性地叫了一聲:「相公?」
啪!火折子點燃油燈,蕭子暮站在窗邊面無表情地凝視她,許久許久,一句話也不說。
頭一次,他發現自己頭一次這麼仔細看她。她的美是他早就知道的,但這一遭,他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過去自己沒注意到的東西,這樣東西超乎於美麗的表相之外,漸漸填入他心底某一個角落,動搖他向來引以為傲的冷靜。
他,很擔心她,擔心徹夜不歸的她。
見不到她的歸來,他竟難以成眠,怕自己對她不善的態度逼走了她。
「翎兒……」遲疑的言語打破寧靜,他思索著適當的詞彙開口:「我今天早上並非故意罵妳,事實上是因為……因為齊王來意不善,我不想妳無意間得罪了他……」
鳳翎聞言心裡一跳。他……他在向她解釋嗎?從以前到現在,他從未為自己做的事多辯解什麼,而現在他的行為,是因為不希望她傷心嗎?兀自做出這個揣測,她的委屈彷彿得到了舒解,鼻頭一酸,三步並作兩步衝向他,本想不顧一切地抱緊他,但在將要觸碰到他時,她卻彷徨地停住步伐,眼中泛出哀怨。
「相公,我……你今天罵我,我好難過……」她想起楊姑說的,蕭子暮不喜歡她動不動就抱他,於是她只定定地立在他身前,任淚珠骨碌碌在眼眶裡滾動。「我一直走、一直走,出了城都還不知道,我怕一停下來,就會想起你為了那幾個壞蛋凶我的樣子……」
蕭子暮看出了她的遲疑,漆黑的眼眸更加陰暗了些。原以為她快步朝他走來,下一個動作定會直撲他懷裡,沒想到她卻在最後一瞬停下,徒留他身畔一縷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