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疼地瞧著文意容顏裡流露出絕望擔心的臉色,他好想張開手臂保護她一生一世,他踉踉蹌蹌地走著二步、二步,第三步有點跨不出去的感覺,阿寶有點知道什麼叫做舉步維艱。
方文意看見阿寶胸口的血殷殷地流下,終於在地板上,劃上一道很粗的血痕。她恨自己此時只能立於原地,她恨那槍為什麼不是在自己的身上,她心疼得四分五裂。
不!是剜心的感覺。
文意伸出手想早點握住阿寶,她盡力了。
而他的「大限」好像已到,在距方文意十公分處,全身虛軟無力,眼前一黑。
「砰」的一聲,孫天寶倒地,方文意伸出去的手落空。
這落空的還有方文意的三魂七魄,沒看錯吧?!
她自問有無看錯?文意有點不敢確認自己是否尚活在人間?
倒在她眼前的是平常生龍活虎的孫天寶嗎?
她不敢置信地尖叫:「不——!」
二聲槍聲,驚動外面所有的警察破門而入,葉詠曼此時也驚醒。
卓子威肺部中槍,無生命之危險,但已昏厥。
孫天寶靠近心臟部位中槍,血流不止,尚有生命跡象,但是失血過多,不測的百分比高達七成。
方文意看見楊正堂進來,心生希望而哽咽地大叫:「楊正堂,阿寶中槍,快點叫救護車!」
「方小姐,剛才聽見槍聲時已經叫了。」
楊正堂發現被銬住的方文意,趕快幫她打開,方文意在能自由活動後,想快點靠近阿寶的身邊。
但她渾身發顫,雙腳已站不穩,忽地跌跌撞撞的倒地,但她惟一的想法就是接近阿寶,只好整個人匍匐爬到阿寶身邊,摟住孫天寶,無意識地喊著阿寶:「阿寶!阿寶!阿寶!」
世聞中是悲愴的聲音全從文意的咽喉裡出來:「阿寶,你快醒來,不要死,快醒來。」
他聽見了,但無力回答她,他的心魂已不受控制地遠揚,他知道他在她的懷裡,她的眼淚還滴在他的臉上,他還不想死,但他心有餘而力不足,剩餘的游離思緒飄浮著,「文意,我愛你。」
方文意半窒息地看著血泊中的阿寶,惟一的心願,就是救活她心愛的阿寶。
只要他活著,只要他活著!
但問天天不語,叫地地不應,孫天寶身上的溫度愈來愈涼,血愈流愈多。
她眼前突然冒出千萬顆奪命的光芒,是不是遲了,不可以,她淒厲地叫著:「你不要死!」
她不能任孫天寶血流不止,方文意撕下衣擺,壓住中傷處,沒一會兒,白裙業已染紅。
方文意哭不出聲了,手抖了又抖,抱住孫天寶不放,看著孫天寶不醒,她把手上的戒措摘下,戴進孫天寶的小指,斷斷續續又咳又嘔地對孫天寶說:「阿寶,我知道你聽得見,我告訴你現在我已經嫁給你了,有楊正堂、小光及阿祖等人作證,我才不管法律上是不是有效,反正我已經嫁給你了,你趕快給我醒來,不要讓我當寡婦。」
楊正堂是一個說慣笑話的人,看見方文意這個樣,他竟激動得有想哭的衝動。
幸好那種熟悉的救護車聲音從遠處傳來,楊正堂的淚剛好收回,而方文意覺得人間又有希望,「阿寶你可要活轉過來!」
不過,若你死了,放心吧!我一定會去陪你的。
第一輛救護車將阿寶及方文意載走。
第二輛救護車正欲載走被銬上的卓子威時,葉詠曼走近阿威的身旁,勇敢地對阿威說:「……我想我已經愛上你了,而且我懷孕了,我一定會好好替你照顧這個小孩。」
卓子威聽見這番告白,他從來沒這麼快樂過,是一種奇特的快樂。他竟然不是什麼都沒有,他意外地知道葉詠曼是屬於他的,還有一個未出世的小孩。
這一生他沒有白活了!
他愛葉詠曼至死不變,前半段他已讓她受太多苦了,後半段難道還要她背負不名譽的事。
反正任何一個罪名都可以判他死刑,都是要死的人,為什麼還要去受那些難堪的公開審判?
讓眾人指責,他是警隊中的害群之馬,是社會的敗類。他何必?
他順手搶了身旁警員的佩槍,連朝自己的心臟開三槍,心裡默想著:學長,這是我還給你的,如果一認識你時,你就是檢察官,那我應該不會這樣對你又愛又恨。小曼,來生再見,我欠你的來生還。
葉詠曼親見卓子威慢慢地躺在她的懷裡,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她有一絲的悔恨,他未死前她為什麼總拿他最受不了的事攻擊他?
他們雖相愛已久,但都在爭吵中度過,還沒享受到愛情的甘果,就要面對這種死別,她對著卓子威又說:「阿威,我知道你為什麼要死,你安心地走吧!我會等小阿威長大時,告訴他,他的父親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卓子威的眼闔上,葉詠曼昏厥。
也許這才是他們的——
天長地久。
* * *
孫天寶一送到醫院馬上進入急診室,但流血過多,血庫的血儲量不足,護士出來徵詢有哪個AB型血型的人願捐血。
方文意第一個自苦奮勇,但測試後不可用。
楊正堂及小光剛好是同血型,平常吃得好,運動量又足,當然沒問題。
只怕輸血後,孫天寶會跟他們一樣愛打麻將?
急診室的手術燈一直亮著,方文意在外面來回地走動,心想著在阿寶的生死大關,她竟也只是能盯著手術燈的閃滅而已。
他現在怎樣了?
想著阿寶跟她說過的無數話,他們幾乎是無所不談,大抵除了他在進行的案子不討論之外,大小事全說與她聽!
諸如,他念警專時,有個同學很鐵齒的,他們就派阿寶當代表,想個法子整整那個同學,阿寶這個人,竟真的想到一個永遠做不到的事,跟那個同學打賭。
阿寶告訴那個鐵會同學——
如果你能「同時擼鼻涕,又能同時上大號」,一定要同時完成,全班同學請你吃一個月的中餐,否則你請全班吃一頓。
這樣的問題乍聽之下,一點也不難,但是永遠無法完成,就這樣他又贏了一回。
阿寶啊!你說過你不會負我的,說到一定要做到!
財叔見著文意的樣子實在不忍,但是他也說不出安慰的話,畢竟阿寶是他的兒子,他寧可把這一切化做己身承受!
會在手術室前枯等的,全都是阿寶的生死至交,實在無人有其餘的心思,再去安慰其他傷心的人。所以這種寂靜,讓文意連自己眼睛眨幾下都聽得見。
忽然,手術室的燈滅了,文意不敢動,她怕若是噩耗,後面尚有一道牆可以支撐著,她這個時刻是不能倒的,她還有很多事要替阿寶做。
醫生護士陸續走出,向全體宣佈:「孫天寶生命已無大礙,但還未清醒。」
文意覺得她整個人顫抖了起來,倏地追趕這個聲音,小跑步過去,再問一次:「醫生,孫天寶不會死對不對?」
這種問法基本上是錯誤的,哪一個人不會死?但醫生瞭解方文意的意思,即笑笑地回答:「孫天寶暫時無生命的危險,這是一次成功的手術,而且病人的身體狀況很好,很快就會醒來。」
方文意經過醫生的肯定兼保證後,一顆心總算從高空中回歸原位。
數小時以後,文意累得坐在病房的椅子睡著了,楊正堂剛好從外面買一些吃的東西回來,競見孫天寶很誇張地在床上找東西。他好奇地問:「孫檢,你在找什麼?」
這一聲出聲,方文意也被吵醒,即刻立身靠近病床,握住阿寶的手。
孫天寶有氣無力地一語道出:「我在找文意給我的結婚戒指,正堂,你是結婚證人,我告訴你,當時我的意識清楚,絕對有法律上的效力。」說著,說著,又睡著了!
這個人,不醒來猶自可,一醒來就說出這種讓人坐立不安之事。
但,終於——
雨過天晴。
一全書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