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狠心與他決絕,又為何要給他那一點點希望,讓他……還想相信她?
身邊一個倒抽的氣息叫東方戩猛一僵,冷冽轉頭大喝:「誰在這裡?」
忽然察覺有其他人也在這房裡時,東方戩心中懊惱可想而知。自從受傷以後,他的聽力比往常更為敏銳,如今,怎會突然放鬆戒心?
「大娘還有事,托我送洗好的衣裳進來。本是想趁魁首睡著時候把東西放下就走……」
風臨玥開始自責不小心,怎麼沒能趁他醒來以前快走呢?
原本她向李大娘掙來這差事,只是克制不了對他的思念,想乘機靠近看看他,沒料到他突然驚醒。
不能怪她留戀不去,當她一見著躺在床上的他,形容憔悴、不修邊幅的那副模樣,讓她心疼到極點。
她站在床沿,看他翻來覆去在夢中痛苦地揮手掙扎,她多想上前抱住他,告訴他,她就在這裡——可是,她不能這麼做,不能告訴他。
看得出來,失明一事給他的打擊,若他知道他口中那個叛徒就在他身旁,他一定會無比氣憤;現在,她不該再刺激他,所以她選擇了靜默。
她伸出的手掌,停在他頰上一寸不到的地方,隱隱發顫。
明明他就在這麼近的地方,她想碰卻不能碰,只是輕觸一下確定他的存在都辦不到,只能眼睜睜看他受苦,讓自己也跟著心酸,卻無能為力改變現狀。
直到他甦醒,她才無比懊悔地明白,自己又錯過了能親近他的機會。
聽她語帶哽咽,彷彿隨時會啜泣出聲,東方戩不免要猜,是他強硬的態度嚇著她?那輕柔嗓音,恍若似曾相識,但他記不得她像誰。他受夠柔弱女人了。
「哼,讓你來送?」所有人早將他房間視為禁地,當成有毒蛇猛獸似的能避開就盡量避開。「我沒聽過你聲音,這個家老早就不用新人了。你是誰?」
「我……幾天前來借宿的。」她的聲音漸趨平緩。
窸窸窣窣的聲音移動著,拉開五斗櫃又合上的聲響傳來,他想,她大概正如她所說在整理他的衣裳吧。
「讓個外人隨便進我房裡,李執事也未免太放心。」心上莫名焦躁,他就是無法擺出好臉色。
「請別怪李大娘,是我要求幫忙的。」她急忙辯解。「魁首收留咱們母女的恩情,我也只能做這些事回報。」
「你倒還挺講人情的。」好樣的,現在居然不怕他、還敢同他辯解了?東方戩挑了挑眉,不免對這懦弱女人有些改觀。「君影那丫頭是你的女兒?」
「嗯……」
「君影膽子倒挺大的。」常思竹那麼沉默做什麼?他有些疑惑。
東方戩忽然想知道,這樣安靜的女人怎麼會教出那樣聒噪的女兒?還是,私底下的她,也像連君影一樣,那麼令人窩心呢?
「她不怕生。」發現他直盯著她,風臨玥明知他看不見,卻總覺得不自在,好像他即將看穿一切。「魁首沒事的話,我……先行告退。」
「慢著,你——」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挽留她,也許只是覺得方才自己太刻薄,如果因此讓她感到害怕,未免太失禮。
無論如何,等他感到不解時,早已出手拉住她。「你的手……還纏著紗布?」
忽然想起李大娘說過,她身上帶傷,他連忙放開她。「是帶著孩子在外頭流浪時,讓人欺負的嗎?聽說……你身上的傷不只一處。」
他巧妙迴避掉她臉上也帶傷的問話。女人都重視容貌,他不想讓她難堪。
「不,不是,只是……」她有些慌了,以為被他識破。
「過幾天,等大夫來看我眼睛時,也順便讓他幫你看看吧。」愧疚引發難得的善意,東方戩的態度不再如開始時尖銳。
其實,因為連君影的關係,他或多或少也對常思竹有了好奇;尤其是剛剛那一閃即逝的熟悉,讓他有些留戀,但又記不起來……彷彿,是自己刻意遺忘的。
到底是什麼?對個陌生女人怎麼會讓他如此牽掛?
「……謝謝魁首。」風臨玥無語苦笑。他若真找人來,只怕那便是她離去的時候。千萬不能被人發現她的真面目。
「外頭……是什麼聲音?那笛聲是——」才聽見屋外傳來奇妙旋律時,他緊緊皺著眉頭,朝聲音來源望去。「那曲子,莫非是……」
「我到外頭看看!」糟糕!聽見笛聲,風臨玥不免緊張起來。那是她自己隨性編的小曲兒,而過去當他們見面時,總會合奏的那首曲子!
旅途中,想他的時候,她常常吹給連君影聽,如今會這首曲子的,除她以外,就只有他與君影!
衝到長廊上,連君影正在把玩小竹笛。她連忙大喊要阻止女兒:「君影,收起來!娘不是要你別在這兒隨便吹笛嗎?」
任何會勾起他恨意的東西,她都要謹慎收藏;好不容易才能在這兒待下,她不想提前離開他!
「娘……」連君影被嚇了一跳,她從沒見過這麼疾言厲色的娘。「我只是看著雪,有點悶得慌,我……我只會這首曲子,娘別生氣,以後我不吹了就是!」
看到女兒幾乎要被嚇哭,風臨玥不免有些心軟與自責。「不是這樣……」
「為什麼不讓她吹?」東方戩拄著手杖,準確的追上她。聽到一切,他狐疑追問。「凶這孩子做什麼?」
「我怕吵到別人。」她不自然地僵硬回答他,暗中希望他別多管。
「我不覺得吵,只是有點奇怪,你別插手,我有點話要問君影。」
東方戩微瞇起眼,對常思竹的過度緊張開始有了揣測。不管她在隱藏什麼,問孩子是最直接也最清楚的方法!
「過來,君影丫頭。我問你,這首曲子是誰教你的?」雖然連君影吹得零亂,可依稀能聽出,那首特別的曲子——每當想起她之時,總會伴隨的曲子。
「娘常吹這首歌,哄我入睡,後來見我喜歡,便砍了段小竹節,幫我做了一支笛,呃,魁首老爺,你真覺得我吹得很吵嗎?」
「不會。」他摸摸她膽怯小臉,轉身朝向常思竹輕輕栘動的腳步。「先別急著走,我也有話要問你。思竹,你……懂音律?那首曲子——」
「只是隨便吹著好玩的。」她不免慶聿他無法瞧見她的模樣,否則定會讓他發現她的異樣。她只能強作鎮定的回答:
「曲子是……山歌,從小我就在哼。若吵到魁首,我立刻帶走君影,不管怎麼說,這都是鄉下人土氣的歌謠,想必魁首聽不人耳。」
她急忙就想拉走連君影,沒料到東方戩卻等她接近之時,突然攔下她的手。
「呵,吵嗎?確實,如果吹不出正確的調子,確實難以入耳。你別緊張,我不會因為這樣就趕人的。」
像是要確認連君影沒被常思竹帶走,他連她也一起拉了過來。
東方戩率先坐上台階。「沒事的話,你也過來坐下吧。」
遲疑一會兒,他從腰間抽出玉笛,靠向身旁他認為是連君影的地方。「來,君影,我教你,這首曲子開頭得要這麼擺指頭的……」
風臨玥胸口一緊,她只是停在他身後一步之遙,難以置信的以手掩唇。
她想也不敢想,有朝一日能看見他們父女,如此和樂融融地坐在一起。
她一直以為,他永遠也不會接受連君影的……
現在他不知情,可以把連君影當成平凡的孩子疼愛,可他若發現了呢?萬一他因恨她而傷害孩子呢?
不管怎樣,她都不能讓這事發生。當年自己一時不智,傷害了他,毀了他們一段情,都是她咎由自取,可若因這樣而害了孩子,她是萬萬不允!
東方戩哪……假使你知道,君影是咱們的孩子,你會是怎樣的表情?還會這麼疼惜她嗎?
思及此,風臨玥再也忍不住,悄然落淚。
察覺她始終在他身後靜默,他不免輕笑起來,朝她伸出了手。「來看看你聰明的女兒,學得挺快的。」
「雪……停了。」她看著一片蒼白的庭院,緊咬唇,仍沒有坐下的意思。
她承諾過,只待到雪停為止。不能因為他的善意而靠他太近,否則讓他發現她再次欺瞞,恐怕不能和平抽身而退。所以她提醒他,暗示分離即將到來。
他怨恨她,她也認了,只是不想讓女兒有任何不堪回憶,對她,或對他。
這孩子也喜歡他,血脈相連,父女天性,她阻止不了;但當他無法原諒她時,倘若真要分離,她不想讓女兒過於沉溺而割捨不下。
她嘗過離別的苦,思念的傷,不願女兒小小年紀便承受同樣的痛。
早晚都會受傷的話,不如趁傷害加深之前,狠心斬斷糾葛。她欠他的,她只能等來世再還,現在,比起保護她自己,她只想保護她可愛無辜的女兒。
「雪停了……你們就要走嗎?」說話的同時,東方戩感覺到身邊小人兒停止吹笛,小手探向他,拉了拉他衣袖,而後又抽回手,停止了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