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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黃朱碧

  「不用了,我的左手跟右手一樣靈敏。」這也是訓練之一,她被要求需有鋼鐵般的強健體魄,和應變力。「我可以吃兩個蛋嗎?」惡鬥之後,她總會變得異常飢餓。

  「沒問題,我的也給你,不夠的話,我可以再做。」他興致勃勃地看她狼吞虎嚥。呵!她連吃東西的樣子也如此魅惑人心。

  風捲殘雲完兩大盤早點,她才稍稍滿意地啜了口清邁出產的綠茶,低頭審視身上穿著的他的寬大襯衫。

  「你幫我換上的?」既然什麼都被人家看光了,她索性肆無忌憚地盤起雙腿,讓光滑潔潤的肌膚露出衣擺,透透氣。

  傑瑞心神一蕩,險險把持不住。

  「你不是到普吉島去了嗎?怎麼你的同伴沒跟你一起?」他有權利做點必要的盤查。

  「我臨時脫隊,想單獨到金三角找些刺激的玩意兒,沒想到運氣差,讓我碰上一群——」

  「乞丐。」他接得簡明扼要。

  在這偏遠地帶,只有乞丐是劫財不劫色。依她的長相,那些毒梟、惡棍、地痞、流氓統統不可能輕易放過。

  金三角是泰國、寮國、緬甸三地毒販的交易所,他們每月一次在湄公河上的小島聚集交易,那時整個小島上燈火輝煌,恍如白晝,確實熱鬧非凡;但除開那個交易日,河岸兩旁僅稀稀落落幾戶船家,販賣些許紀念品,連賭場都尚在興建當中,有什麼刺激好找的?

  「你怎麼知道?那些呃……『乞丐』也盯上你了?」唐蓉對他依舊存疑。殺手的準則,除了自己和組織,誰都不信。

  「猜的。我昨兒到過緬甸邊界,那裡的乞丐多不勝數。」在提起泰國的落後現象時,他的臉不自覺現出莫名且不該有的自卑。

  人家窮關你什麼事?嘿!他的確有些可疑之處。

  唐蓉不露痕跡地,細細打量他。他略嫌削瘦的臉,比起印象中的中西混血兒要黑了一點,談吐也不會流露出歐美人的狂妄倨傲,且他的口音……他的口音……

  赫!他的口音不是來自香港的廣東腔,而是源自泰北少數華人的……

  唐蓉到達清邁時發現,這兒的人,尤其是自認上流階層的政要、巨賈,口操英語時,泰半會不經意流露出那種特殊的腔調。

  此一發現,令她稍稍平復的心緒,重新掀起一陣漣漪。

  「一個人到處跑,不擔心遇上壞人?」她眼角一瞥,「哇!你挺有錢的,住這麼豪華的地方。」

  剛才忙著祭五臟廟,她還來不及瀏覽這間大而雅致得不近情理的屋子。

  清一色大理石建築,牆上貼著乳白色浮雕壁紙,歐美進口的桌椅、燈飾,波斯地毯……嗯,處處透著蹊蹺,可疑!

  「我媽媽留給我的。」他不覺得有掩飾的必要,「她來自美國西雅圖,在香港結識我父親,愛上清邁這塊原始末被胡亂開發的土地,用掉半生積蓄,買下這棟屋子。一年前她罹患重病,我是唯一的繼承人。」

  原來如此。饒是她多慮了?

  「很抱歉,我不知道……」

  「沒關係。」他眼神一閃,在如此妖嬈的女人面前,他連掩飾些許隱私,都顯得笨拙。

  「有沒報紙?中文或英文的。」唐蓉急於想知道,她的任務是否順利達成,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噢,附近雜貨店應該有賣。」傑瑞原希望一個人安安靜靜回來住幾天,什麼都不管,也不在乎。等後天他母親的忌日過後,他就準備返回香港,繼續未完成的學業。

  所以這些日子,他不看報紙,不看電視,只是一個人拿著相機,循著童年踏過的足跡,尋找遺忘已久的回憶。

  唐蓉等了好一會兒,不見他回轉,無聊地在屋子裡四處瀏覽。

  房子是兩層樓的小型別墅,共三個房間:一間書房、一間儲藏室、一間臥房,嚇!只有一間臥房,那昨晚傑瑞睡哪?

  唐蓉不自覺臉面一紅,陡然瞥見沙發旁放了一隻睡袋,不禁暗罵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怎麼還沒回來呢?雜貨店應該就在前面轉角呀,他沒道理走那麼久還沒到。

  唐蓉推開紗門,觸目所及是滿園奼紫嫣紅、落英繽紛,呵!這麼美的庭院,傑瑞怎捨得離開,負笈到香港求學?

  咦?!前廊石階上坐著的不正是他,他在那裡做什麼?

  唐蓉好奇趨前,調皮地想嚇他一跳,故意放輕腳步,躡足而行。

  赫然發現他已慘白灰敗著一張臉,握著報紙的手顫抖得好厲害。

  唐蓉瞄了一眼頭版:

  大毒裊高建成遭擊斃於自宅內,身後遺留數億財產……

  她抿嘴微微一笑,可以想見泰國警方現在一定疲於奔命,期望找出兇手。

  「嗨,你還好吧?」怪了,人家死掉關你什麼事?犯得著難過成那樣。

  「短期內恐怕好不起來了。」傑瑞鼓起勇氣向她坦白:「我必須再到美斯樂一趟,然後兼程趕回香港,辦理休學。」

  「為什麼?」

  「因為我唯一的兄長死了,他無子無女,在道義上我有責任去幫他料理後事。但我不願讓旁人以為我是為了他的財產才留下來,所以希望在盡可能的最短時間內,返回香港結束學業,從此與高家不再有任何瓜葛。」

  唐蓉像被當胸擊了一拳,驚愕不已。「你是說高建成是你的哥哥?」

  傑瑞黯然點點頭,「同父異母。」一顆晶瑩的淚珠滾燙地由眼角滑落。

  唐蓉看著他,霎時百味雜陳,心中無比紊亂。

  老天爺又再次開她一個大玩笑。該死!如果傑瑞知道他唯一的兄長就是喪命在她手裡,將會作何反應?

  才幹完第一票,她已經深深厭惡起這種刀口上舔血的勾當。

  「我陪你回去,也許……能幫點什麼。」

  身為殺手,她又犯下兩大禁忌:其一,婦人之仁,多管閒事;其二,重返做案現場,易露馬腳。

  就因為傑瑞善良純真的心,籠罩她週身的冰霜一寸寸被融化了。

  「謝謝你。」他意味深長地望住她,雙手不自覺地搭上她的臂膀,登時觸電似地把手縮回,這種舉動,對她天使般的雍容是罪無可逭的褻瀆。

  換上傑瑞的媽媽遺留下來,略為寬大的衣褲,唐蓉素淨的臉蛋,彷彿又回到五年多前,那個可愛清純的少女。

  突然,有一種尖銳幽微的聲響驚擾了她。唐蓉很自然地看看手上的表,那是一個製作精密的傳呼器,午夜十一點,張冀傳來的。

  「什麼聲音?」傑瑞從房間探出頭。

  「沒有啊。」她偽裝功夫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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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建成的喪禮並不如預期中的隆重熱鬧,雖然他生前結交無數黑白兩道的朋友,但那些交情是建立在彼此的利益互換上,沒有了這層利益,就什麼都完了。

  唐蓉站在二樓陽台,一眼瞟見庭院中斜坡上,戴著墨鏡,身穿黑色風衣,身材高大的伊籐。

  他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裡,唐蓉儘管並不清楚他的真實身份,但約略可嗅出他來路絕不單純。

  依目前情況,還是不要見他為妙。她急於逃開他的視線,傑瑞卻好巧不巧從落地窗走了出來,將她攔在陽台上。

  「累了吧?」他總是體貼入微,遞上一杯溫熱的曼特寧,順手拂去下知何時飄落於她發楷的黃葉。

  這親暱的一幕,盡收伊籐眼底。

  「怎麼會,我根本沒幫上什麼忙。」唐蓉慌忙退了幾步,藉故遠眺山景,乘機望向山坡上的他,希望他別誤會才好。

  人呢?剛剛明明還在的呀。她如同挨了一記悶棍似的,不知怎地忐忑不已。

  傑瑞在一旁冷眼細察,他的心總是懸在她身上,注意她的每個喘息,每次呼吸,以及她眼中的悵然若失。

  「他叫吉野正彥,日本的植物學家。你認得?」

  「不,不認得,只是他的樣子,看起來很像我以前的一個朋友。」唐蓉相信,伊籐的身份可能不下十幾種,如果需要,他說不定下次出現時,會是一名阿拉伯王子。

  「真的?」和風掠過一樣不經意的回答,卻是傑瑞的心抽痛之後,勉強維持的風度。

  他感覺得出,唐蓉不再是他專屬的天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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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五分九點,屋外寒風習習,彷彿蒼涼的低吟。

  唐蓉駕著傑瑞的吉普車,來到市區一家窗明几淨的小餐館,點了一碗熱騰騰的面當消夜。

  把整碗麵吃得涓滴下剩後,她轉進餐館的盥洗室,出來時宛然變成另外一個人,一個盛裝的金髮女郎,萬千風情,像只性感小貓。

  剛回到座位,張冀就從玻璃門外和一名男子並肩迎面走來。

  唐蓉的視線緊緊盯住他身旁的男子,一瞬也不瞬。

  「這就是我侄女,莫妮卡。」張冀把她的怔愣當作是面對英俊男子,理所當然的反應。「日本的植物學家吉野正彥,目前是清邁大學的客座教授,我跟你提過的,記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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