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他大喝一聲,她才意識今晚自己確實犯了他不在人前與她多談的忌諱,望著那她花費七天七夜誠心祝禱的髮束被他棄若敝履,連正眼也不瞧;她心底早猜到他不可能接受她的情意,卻還是禁不住苦楚落淚。
天哪!她怎能如此忝不知恥的纏著高高在上的元帥傾慕愛意?
何況,他已有喜歡的對象不是?那個迅雷元帥啊……籐方域是猲弋第一美人,她憑什麼和人家比?她貪心奢望的結果是徒然自取其辱。
「香塵--失禮!今後絕不敢逾矩!」呼嘯冷風吹過,她原就失溫的身子早凍的幾乎無法移動;不願讓他見著她泣不成聲的醜樣,香塵含淚咬牙轉身,難堪的想逃離當場。可是……她怎麼看不清眼前的路了?
步香塵掉頭離開前一刻,穆沖雲看清她泫然欲泣失色嬌顏,心生不忍就要追上前,卻見她身子晃了晃,暫態像斷線人偶般倒地……「香塵!」
「為何元帥不肯接受她的心意?若她願意獻身給元帥,就正如元帥所預期不是嗎?」穆沖雲副將谷爾拿著一束沾了泥沙的髮束立在一旁。
踏前一步,谷爾對於元帥的反常始終耿耿於懷。以前元帥身邊女人不虞匱乏,但自從元帥守護步香塵之後,幾乎不再接近別的女人。
「現下籐方域中計潛入西驪,我們也放出她潛入西驪的消息,相信她此行兇多吉少;而辛少瑜被引誘前往攻打東照,日前對上東照王家傳說中那個御龍公主縉雲亮,已陷入苦戰,三大元帥的兵力已落入穆元帥手中。接下來只等破除猲弋陋習迷信,打垮巫醫巫女,元帥大業就成功一半。」
「現在我不想談這些。退下吧!」奪過那束青絲,穆沖雲顯得不耐。「計畫是我親自擬定,我會不清楚細節嗎?要你多言?」
「元帥一手將步香塵扶為淩駕所有巫人的巫女,猲弋上下對她言聽計從,奉她為惟一神人,該是開始執行最終計畫的時候扯下步香塵,所有人民就再不會相信任何巫人的話,從此只聽令元帥。」谷爾向來比誰都清楚元帥的果決,可現在他卻驚覺元帥變了?他非進諫不可。
「要壞她貞潔,任何男人都行;可元帥你卻下令守護她,不讓別人親近她,這是反其道而行。要一鼓作氣將巫人消滅殆盡,步香塵是關鍵。」
穆沖雲無法克制惱怒,手指營門下達命令。「住口!給我出去!我的命令不會有錯!她的生死由我決定!即是谷爾你也不許干涉這事!」
惱羞成怒,穆沖雲幾乎就要失控;谷爾眼見勸說無效只得悄然退下;最後語重心長說了:「請別忘了你是猲弋第一的驍勇元帥穆沖雲。」
穆沖雲靜坐床沿,凝望床上安詳沉睡的步香塵,伸手輕柔撥開她額前汗濕的淩亂劉海,撫弄她失了血色卻更為白皙剔透的姣美臉蛋。她臉上尚未風乾的淚痕讓他意外自責起自己對她的態度是否過於刻薄。
「香塵,你可知道,為求一統猲弋,我曾立誓絕不動情。」他囁嚅低語,看來像對她吐露心聲,實則在告誡自己。
「選你為棋子,不該是失策。」起初為了瓦解她戒心而私下對她溫柔,誰知時間一久,他也慣在她面前卸下冷漠偽裝;他早該警覺的。當她對他敞開心,依賴他守護、追逐他身影時,他再無法冷靜面對她的純真。
「你雖聰慧過人,可以前我不認為你會成為我的威脅。」
過去他總對各家自動送上門示好的女人來者不拒,反而利用她們為他套情報、散謠言,掌握各家動向,設陷阱、埋伏兵,無所不用其極。甚至於處置她們,他向是沒利用價值就丟棄,毫不留情。
可方纔還未想到一旦失去了她這聽話巫女也許會讓計畫全盤崩解,穆沖雲見到她憔悴樣子時,第一個念頭卻是希望她能多關心她自己。
凡事總以大業為前提的他,卻猛然發現在他心上她更重要。
對她產生這異樣感情太危險,也太不應該。「連我也像那群愚民一樣,迷上你這個假巫女?這哪有可能?」心頭湧上莫名恐懼,穆沖雲不信自己對她會無法絕情。「谷爾說的沒錯,你只是助我剷除巫醫的棋子,我能創造一個高高在上的步香塵,自然也能創造出第二個,第三個。」
他冷笑著,目光變得混濁,表情更為晦黯,他突然凶狠出手捏住她白玉頸項。「即使沒有你,我頂多重塑一個新巫女,讓我統一猲弋的心願再拖上幾年。可如果讓你活著撩動我的心,將來你也許會成為我的致命傷--所以,假若我無法斷然利用你,自然不能留下你!」
穆沖雲單手掐緊她在被窩中才熱暖的纖細頸子,看著她彷彿一握就碎的脆弱嬌軀,以為自己能輕易殺她,卻發現另一隻手中陡然傳來劇痛,叫他不得不突然鬆開她;垂下頭,他看著手上剛從谷爾那裡奪來的髮束。
那股詭譎恐懼始終在心頭盤旋不去,他……下不了手。
「該死!」為何他選定的這顆棋,會讓他難以動手?他是弈棋者,應該是掌控大局的人,怎卻無法要了她的命?
倏地站起身,穆沖雲頭也不回,大步離開營帳。香塵真能如此影響他,那他更得親手毀掉香塵才行;毀掉她,他就再無弱點。現在他只是思緒亂了點,再過些時日,他自能釐清腦中真正想法。所以,再緩一段時間。
「我早拋棄所有情感,所以不會動搖的。不殺你,是因為時候未到;等到時機成熟,我一定能狠心……」
自香塵示愛被拒後,穆沖雲不再像往常一樣教她唸書,也不再談論他的建國理想;即使明知自己破壞兩人和諧關係在先,可香塵仍無法遏止思念。她該死心。反正身為猲弋巫女,原就該按慣例守著她的聖潔,不該傾心任何人,只是……她就是沒法子不想他,不在乎他;守身如玉,只為了他。
他若要她當個好巫女,她一定聽令,只求他別這麼不理睬她。
然而當她聽聞籐家族人主動計畫將籐家那美艷絕倫的籐方域獻給沖雲、而沖雲也欣然允諾時,她再也無法止息淚水。「他要成婚了……」
她總以為自己能癡癡守在一旁看沖雲成就大業,但現在她確認自己錯的離譜。這份難以言喻的心痛和不甘願,就是……忌妒嗎?
「你若願意給我時間,哪怕兵法武術,我都願意拚命學,我不會永遠只是個空口說白話的假巫女,為什麼……你不給我機會,偏是要娶她?」
她不甘心又如何?沖雲不願選她啊!
最後她三天三夜不見眾人,再次出現元老會與群眾面前卻是沉聲下令。「我將前往東南霽寒山隱居,為猲弋齋戒祈福。」
她不顧眾人阻撓,堅決離開這傷心原野。這該是最好的抉擇吧?
「巫女願向上天祈福,我等自當領命。」穆沖雲乍聽這消息,只是全力駁斥元老會留下巫女的決議,反而微笑同意她請求。
他的笑容看在她眼裡卻是美得讓人心碎。以為他至少會顧念她的用處,誰知他連句開口挽留也沒有。
「別了,元帥。」可即使他不屬於她,她仍愛著他,所以即使心極痛,她也願為他的大業虔心祝禱;他能得償心願,她了無遺憾。
三年傾心思慕,她不悔。她僅是小小孤女,但他給她可以依靠的溫暖臂彎,也給了她遮風擋雨的家;是她自己弄砸一切。
所以她不怨他無情。他不曾給過她深情,她對他又有何怨?
「霽寒山遠離塵世,是靜修的好地方;我祝巫女神力精進。」穆沖雲彷彿若無其事道別,可望著她離去行列被煙塵掩沒,消失在他視線中,他突然覺得胸口宛若遭人重擊,疼讓他差點站不直身子--他失去她了。
他承認,他的確對她另眼相待。所以這樣也好,早知香塵不是他能順利掌握的棋子,他不殺她就該趁早放棄;讓她留在猲弋裡,徒惹他心煩。她就此離去;他可以不再為她懊惱,就能專心完成他的霸業。
「元帥!」有意攔下香塵的谷爾,無法理解元帥任她離去的用意。
「她原就不是猲弋人,自無須捲入猲弋紛爭;她執意離去就代表上天要我放過她。巫女計畫,我另選他人……不礙事的,不礙事的……」
喃喃的重複低語,穆沖雲最需要說服的卻是自己。「別再見面,對你我而言都好。就此卸下假巫女的身份,去過你的日子吧,香塵……」
就連穆沖雲自己也沒發現,過後每當他獨自一人時,竟不知不覺中開始勾勒起香塵在遠方安穩的生活;而他惦著她無憂無慮如花笑靨時,他也不由自主的跟著輕笑……只是才睜開眼睛,望著眼前空蕩蕩的營帳,心窩總浮現著說不盡的孤寂與疼痛,久久不去……他從不知道,僅僅思念便可以如此磨人;所以當他忍受難捱心痛數個月後,竟看到她熟悉身影出現,從不任意動怒的他也當場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