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忙忙梳過的亂髮,沒扣上第一個扣子的襯衫,塌一邊的西裝外套、掉了妝的臉,再加上空洞木然的眼……這樣的蕭映雪獨自坐在小包廂裡,默默喝著檸檬汁,孤獨無助的樣子像是隨便一陣輕風吹過來就會倒了似的。
依她這種落魄的樣子,要不是從前來光顧過這裡,大概大門口負責開門的小弟就會先將她擋在門外了吧!
「真是稀客,沒想到蕭老闆會一個人大駕光臨。」越海鵬朗聲招呼著。
他還沒忘了她對牛郎那種不屑的觀感,雖然有些擔心她的狀況,但語氣中還是忍不住帶些諷刺。
蕭映雪瞄了他一眼,蒼白的唇動了動,但聽不出在說些什麼。
「有什麼事需要小弟服務嗎?」語氣軟了下來。
她又出了什麼事嗎?看樣子比一個星期前還要嚴重呀!
「我……今天想買你的……全……全鐘。」好半天,才聽到這樣細小如蚊鳴又斷斷續續的聲音。
「妳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聽到這句話,越海鵬再也忍不住了,雙手抓著她的肩問著,「是不是誰欺負妳了?啊?妳說呀!」
一向最厭惡牛郎的人居然會想要主動買全鍾?她到底知不知道其它女人買全鍾都在做些什麼呀?到底遇到了什麼事?
「也沒什麼,買全鍾不行呀?還是,你已經有人預約了?」聳聳肩,目光沒有直視越海鵬,她做出了個薄弱到一眼就可以被人看穿的逞強表情。
「不,小弟今天生意正清淡著呢!不知蕭小姐需要小弟提供什麼樣的服務?」看她這樣,越海鵬也不逼她,只順著口氣打哈哈。
「沒什麼,我不過是想問問那天早上……」說到這裡,蕭映雪的口氣頓了頓,似乎想到那天早上的事,還有些不好意思的臉紅,「那天早上之後,那隻小狗怎麼樣了?」
「沒想到為了問隻狗,蕭小姐可以包下全鍾呀?」知道這是蕭映雪胡亂搪塞的理由,越海鵬挖苦她,「這種事出個小小的訪台費就可以輕易解決吧!」
心情低落,蕭映雪也沒了和他唇槍舌戰的興致,歎了口氣,她索性來個相應不理。
「到底是怎麼了?又有人欺負妳了嗎?」不忍心再逗她,越海鵬也收起笑臉。
分明有事,她為什麼不說呢?
經過那個早晨,他覺得自己和蕭映雪之間似乎有著和一般生意上往來顧客不同的情誼。
他一向討厭這種在商場上打混的女子,但她卻是第一個進他房裡的「女人」;而總是厭惡牛郎的她也願意來找他,不是嗎?除了生意上的交情,他們之間應該有些不同、有些特殊的。
那樣的不同是什麼?特殊在哪裡?越海鵬一時沒有辦法組織起來。
「沒有……一點事也沒有……」一口氣將果汁喝完。
要她說什麼呢?說自己就快被人從董事長的位子上拉下來了嗎?
「喝點果汁,擦擦淚吧!」將檸檬汁再加滿,越海鵬抽了張面紙給她。
「好酸……」大大地又喝了一口檸檬汁,蕭映雪喃喃地說,眼淚順勢就流了出來。
「抱歉、抱歉,要不我喚人來替妳換杯甜一點的。」擦了她眼角的淚,越海鵬也不急於戳破。
沒事?她想騙誰?
她自己大概沒發現,她的淚滴早就在眼角搖搖欲墜了吧!哪是一杯檸檬汁就可以酸得哭出來的。
「不了,酸一點也好……狗狗呢?」又喝了一口果汁,蕭映雪想起她原先的問題——那只和她一起被他撿到的小狗。
「丟了,我那天就說了。」越海鵬攤攤手,「既然我們兩個都不想養,妳走了之後,我餵飽了牠,就把牠掃地出門了。」
「是嗎?被丟掉了……」雙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杯子,蕭映雪吸了吸紅通通的鼻子。
還是被丟掉了……她為那只只有一面之緣的小土狗感到惋惜,卻沒有任何立場可以替牠說話。
她甚至都替牠取好了名字呢!
結果,牠還是被丟掉了。
什麼時候呵,她的處境也會像那隻小狗一樣,獨自在大雨中嗚咽著,尋找下一個撿到自己的人呢?
最後半年,即將決定她未來的命運,但現在的她卻仍然想不出任何可以讓華祥再起的好方法。
她該怎麼辦呢?
經營一間公司是需要經驗的,她知道自己還太嫩,處處比不上那些老奸巨猾的商場老手,而且她向來也志不在此。
她終究只是個普通女人,不是超人,現實生活又不是電視劇,她也不是其中那些充滿上帝眷顧的女主角,到了劇情的最後總是能化險為夷。
她只是個平常人呀!
低下頭,蕭映雪看著自己的淚水一滴滴地落進裝著檸檬汁的透明高腳杯裡。
「小狗被丟掉了,妳真的那麼傷心嗎?」看她光是低頭哭,越海鵬打趣地問。
蕭映雪沒有搭腔,只是微微地點頭。
她覺得自己就像那隻小狗一樣,在廣大的世界裡飄搖。小狗現在在哪裡呢?牠有食物嗎?會不會冷?
她真的好冷、好冷,全身都沒有力氣了。
她是水做的嗎?她已經哭了快十分鐘了耶!眼淚為什麼還沒有流乾?
「好吧!好吧!我認輸了。」舉起雙手,越海鵬爽快地說,「既然妳買了全鐘,那……現在和我回家吧!」
「做什麼?」問了這句話,蕭映雪才覺得自己很愚蠢。
她早該知道女人買牛郎全鍾是要做什麼的,而現在,他就要提供「服務」了。但她只是想藉故來問問小狗的下落、想來找他說說話,並沒有任何其它意圖,不是為了……
「不是要看狗嗎?」望著那雙驚慌看著自己的水瞳,越海鵬笑著招了,「小狗沒有被丟掉啦!牠現在好好地在我住的地方,八成在睡大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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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果然還在這裡!」此時的蕭映雪正在越海鵬的家裡,對著小土狗開心地笑,「哇!我就知道你沒有被丟掉。你這麼可愛,沒有人會狠心丟下你的。」顧不得小狗睡得正甜,蕭映雪一把將牠抱起來揣在懷裡。
土黃色的小狗因為被吵醒,不滿地挪了挪身子,又回過頭去睡覺了。
「好香,你幫牠洗過澡了?」聞了聞,她隨口問。
隔了一周,正在發育中的小狗看起來似乎比第一次看見時大了些,也重了點。
「嗯。」今天出門前才替牠洗過澡。忙著在骨瓷茶壺裡放花果茶包,越海鵬回答得很簡單。
「養狗……麻不麻煩呀?」心滿意足地撫摸著小狗柔順的細毛問著。
幼犬還沒有換毛,全身上下都蓬蓬鬆鬆的,像是一團輕柔溫暖的棉花。
「嗯……還好。」偏頭想想,越海鵬低下頭繼續用熱水溫著純白骨瓷杯,沒多說什麼。
是還好。
除了正在長牙的牠愛咬東西,已經讓他報銷了兩雙拖鞋、一雙皮鞋;也除了牠還不太會控制大小便,弄壞了他的地毯和床單;再除了每次洗澡時都要不厭其煩地上演一場人狗大戰,最後的下場總是他也得陪牠一起洗之外,真的是一切都還好。
「叩叩,你真幸福,有人可以照顧你了呢!」蕭映雪低頭對著懷裡的小狗說話。
「扣扣?」那是什麼意思?
「不是扣扣,是像敲門聲那樣的『叩叩』!」重複念了一次給他聽,蕭映雪還曲起指頭做出了個敲門的手勢,「這是我替牠取的名字,你幫牠取名字了嗎?」
「沒有。」望著她的笑容,越海鵬很快地回答。
小土狗的名字其實是叫「杜比」,但換成「叩叩」也沒什麼不可以的,反正牠大概也還沒有記清楚自己的名字。
「太好了,你就叫『叩叩』了,我是你的主人。以後喊『叩叩』的時候要記得過來,過來就有骨頭吃喔!」蕭映雪笑著叮嚀小狗,也不管正在沉睡中的牠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她是主人?那他是誰呀!越海鵬又笑了,但沒有抗議,由她去說。
「為什麼要叫這個怪名字?」
「不會怪呀!這是個很有福氣的名字耶!」蕭映雪興致勃勃地解釋,『叩叩』是敲門的聲音,這樣以後牠如果不見了、遇到困難了,才會懂得去敲人家的門,請別人送牠回家呀!這樣牠就不會被弄丟了。」
和自己一起被撿到的小狗有家了,吃得飽、睡得安穩,想到這裡,蕭映雪的眼眶不禁紅了起來。
小土狗有了家,她呢?那天踏出了這個屋子的她,有沒有人會將她撿回去?
今天剛開完股東會,換來半年的緩刑並沒有讓她好過一些。她知道自己該想些好方法,也明白公司裡有太多太多的事等著自己去做。
但是,她還是想逃!
她只是個普通人呀!她也想要有休息的時候、有可以哭訴的人!
女強人的位子難坐,董事長的責任已經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了。但她還是得撐下去,這是爸爸留下來的責任,她必須要去完成,讓那些看不起自己、想搶華祥的人對自己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