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說?」
「皇上登基後,把元宵夜才展開的燈節活動提早到他生辰的正月初一這晚舉行,一直持續到十九。各地的巧匠無不絞盡腦汁,送上花樣新奇的燈飾,皇上看了總是格外開心。如果沒有遇刺……今晚該像往年一樣熱熱鬧鬧地為他慶生……」
說到後來,她的嗓音微啞,仙梅也聽得心頭淒然,頓覺眼前仙境般的美景有說不出來的淒涼落寞,眼眶跟著潮熱了起來。
「往年啊……也不像這樣冷濕,大年初一總是放晴,人人都說是蒼天對天子的疼寵,給個大晴天好讓眾生替他慶賀,但今年……莫非老天爺知他遭逢不測,所以……」
「你別想太多。」仙梅著急地伸手輕拍那雙抽動得厲害的柔肩,「皇上很快就會回宮,到時候,讓工匠再做一些更新奇有趣的燈飾替他慶祝,天也會放晴,就跟以前一樣!」
「會嗎?」續日不確定地問,微抬向她的小臉蒼白得沒有血色,水汪汪的眼眸籠上濃濃哀傷。
仙梅不曉得還能怎麼安慰她了,眼光抬向前方那道寬闊挺直的身影。
他聽到她們的談話了吧?是不是仍在怪她沒把皇帝看好?
腦海裡登時又浮現他之前的指責,仙梅心情低落,眼眶越發灼熱,但不想哭給戴玥知道,只能壓抑著悲痛,目光朦朧地跟著他一路加快腳步西行,穿過迴廊,步下台階,經過花園濕滑的鋪花地面,走進經霜耐寒的深綠裡……
「經過那道三孔橋,就到萱和宮了。」
續日的聲音將她從低落的情緒喚回現實,仙梅眨掉眼中的濕潤,朝前望去,有道白石砌成的三孔橋橫跨水面。
縹緲的霧氣從橋下往四面八方湧出,朦朧了對岸的風景,但仍可以看見遠處鋪著琉璃瓦的飛翹簷角,及隱約的燈光,她猜想那裡便是萱和宮所在了。
正要向同伴確認,一股死魚般的味道竄進鼻腔,仙梅腦子裡警鐘大響,知覺格外敏銳地捕捉到回異於正常水流聲的輕微細響,目光投向橋下。
走在前頭的戴玥已經停住腳步,手伸向腰間的寶劍。
幾乎在龍吟般的劍嘯響起的同時,幽暗中一團暗金色的影子破開平靜的河面,帶著濃烈的腥臭味朝三人撲來。
「退!」
就算戴玥沒吩咐,仙梅也早就被那股臭味嗆得想要溜之大吉了。
可是不對,退的人只有自己。
要人退,自己卻衝上前的戴玥手持青光閃閃的寶劍,人如虎嘯般地迎上那團腥臭;原本傍著她走的續日留在原地,從懷中掏出一副精巧的彈弓,全神戒備。
那她一個人逃走,不是太沒義氣嗎?
心念急轉下,仙梅看向不久前才走過的幾株松樹,那些隨風顫動、不時灑落積雪的松針,隱隱旋出的低嘯聽起來極為親切,她也就不客氣地飛身上樹,隨手採集,放進懷中。
這些動作只在幾個眨眼間完成,她回身關注被丟在身後的戰鬥,瞧清楚被戴玥的劍氣逼退的怪物時,不由得嚇了一跳。
燈光映照下,蛇般的身軀約有丈把長度,上頭佈滿金色的鱗片,背上有一對蝙蝠般的翼手上下揚動,連接著蹼一般的四足,三角形的蛇頭上鐫刻著的綠眼閃射出冰冷、無情的光芒,但最教人不寒而慄的,是從猙獰張大的嘴巴裡露出的銳牙——讓人生出一種一旦被咬噬,便不可能有命的恐懼感。
仙梅從來沒見過這種奇形怪狀的東西,正當她感到頭皮發麻,陣陣咻咻咻的破風聲呼嘯而過,,只見續日手執彈弓朝那怪物發射出連珠炮般的琉璃珠。
險象環生地避過攻擊,怪物像是被惹怒般,不斷地發出尖銳的怪叫聲,揚動著翼手,猛地朝續日衝來。
「退!」戴玥厲聲斥喝,持劍護在妹子身前。
仙梅心中一跳,察覺有異。
以她對戴玥的瞭解,他不可能只逼退敵人便罷手,之前沒有乘勝追擊,只表示他不能?!
心急如焚地朝他趕去,仙梅剛好來得及接住續日軟倒的嬌軀,隨手朝顧忌著戴玥手執的青鋒寶劍、在三人上空盤旋的怪物擲出一把松針,將一枚解毒丹交給戴玥喊道:「退!」
「我沒事,你們先走!」戴玥迅速將解毒丹含在口中,厲吼一聲,七尺青鋒暴漲三尺鋒芒,迅速斬散縹緲的夜霧,身形騰起若鷹揚,迎向那頭飛怪。
他梅簡直是要被他的逞強氣壞了。
什麼叫做「我沒事,你們先走」?真正沒事的人只有她!
那怪物發出的腥臭氣味分明帶有劇毒,早先三人雖然都有聞到,然而那股臭味實在是太臭了,立即屏住呼吸,微量的毒氣並沒有造成身體不適。
後來戴玥正面迎擊那團腥臭,提氣運劍下疏於防範,誤將毒氣吸入體內,續日也在沒有提防下,同樣中招。
在這種情況下,他還要逞英雄,分明是不要命了!
「找人來!」戴玥在狠下心拚命前,不忘丟下最後的交代。
等她找人來,他還有命在嗎?
她邊帶著續日迅速後退,邊在心裡盤算該怎麼做。
「別想走!」
一道陰惻惻的聲音打亂她的思緒——這聽起來怎麼有點耳熟?
可惜仙梅沒時間分辨,忙著應付夾帶水氣、沉重如山般襲來的拐風,一時間險象環生,急得戴玥急揮長劍,一陣水銀瀉地式的攻勢暫時將飛怪逼退,身形俯衝如雁落般矯捷地刺向敵人背後大穴。
對手只得先回身自救,仙梅得到這個喘息良機,窈窕的身形在空中電轉,以超出常人體能限度的驚世輕功飛身上樹。
真是夠了!
將續日安置在樹上,餵進一枚清香撲鼻的丹丸,仙梅在心裡忿忿不平地咒罵。
她不過是要到萱和宮給人看病,居然莫名其妙地被追殺,究竟是怎麼回事?
眼帶疑惑地看向底下的激鬥,藉著鑲在橋頭上的宮燈微弱的光線,仙梅發現跟戴玥打得難分難解的傢伙有些眼熟,腦中靈光一閃,想起對方是半天前有過一面之緣的雙頭蛇主人,訝異地喊出聲來。
「是你呀!」
輕輕的三個字如銳利的針般刺進蛇王門下二弟子慶伯利耳中,他微一晃神,攻勢凌厲的一杖竟然落空,不由得暗暗惱火。
這次受莽國國主之托,率領門人來到中土,打的是殺死皇帝,建下奇功,一舉登上蛇王門門主之位的如意算盤。
沒想到奉珂妮豢養的毒蛇會咬傷天朝皇帝,而自己非但毫無建樹,追隨他前來的門人和數條珍貴的靈蛇都死在這次的行動裡,只有他僥倖逃過一命。
他不甘心,不願唾手可得的門主之位,成了小師妹的囊中物。
幸好皇帝沒死,他仍有機會建下功勞,得到國主的支持,接掌門主之位。
於是,當天朝的內奸告訴他們,有一條秘密水路可潛進皇宮,他便自告奮勇擔起進宮行刺的重責。
拿到皇城裡的詳細地圖後,憑藉著可抵禦寒氣的稀世奇珍火龍珠,他帶著不輕易示人的秘密武器,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冰寒刺骨的水底,進入皇宮。
他的計畫是這樣的——
首先利用苦心豢養的金鱗兒身上帶有劇毒的體臭,神不知鬼不覺地毒死龍蟠宮的守衛,再放出藏在懷中竹筒內的兩條見血封喉的毒蛇進入寢宮,送那半死不活的皇帝上西天。
只是沒想到好不容易潛到這裡來,金鱗兒卻抵受不住冰冷刺骨的寒意,一聞嗅到生人的氣味,便迫不及待地破出水面,想吸些新鮮、溫熱的血液來取暖,以至於如意算盤落空。
不過,沒關係,即使對手再厲害,他也有信心不讓他們毀了他的如意算盤。
但那頭戴帷帽的神秘女子為什麼會說那句話?
他不記得見過她!
饒是慶伯利聰明絕頂,也難以將此刻的仙梅和他欲刺殺的皇帝想在一塊,只是忌憚著對方輕功卓絕,在知曉他的身份下,隨時可能溜離現場,找來援手,到時他完美的計畫就落空了。
這使得他硬是分神留意對方動靜,一心二用的結果,出手不若先前的凌厲,反而被戴玥攻得左支右絀,幸好有金鱗兒隨時支援,才能勉強打平,但時間一長,就很難講了。
他急思對策,撮唇發出貓頭鷹般的嗚嗚聲,指使金鱗兒發動更兇猛的攻擊,濃烈的腥臭味登時充滿空氣,戴玥跟著身形一晃,出招顯得遲緩。
慶伯利陰狠地露出笑容,認為敵人撐不過多久便會死在金鱗兒的毒氣下,但為了小心起見,仍乘機退出戰場,小心翼翼地取出懷裡的竹筒。
仙梅在樹上將形勢看得分明,也聞見那股難聞的氣味,連忙掏出一條熏得香噴噴的手帕掩住鼻子。
雖然自幼在父母親刻意調養下,練就百毒難侵的體質,不過那味道實在是太臭了!
她皺眉瞪視樹下的慶伯利,一下子就洞悉了對方的詭計,語帶不屑地喊道:「你還學不乖嗎?上次放蛇咬人就沒用,還要用那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