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他剛滿二十五歲,一門心思地想幹一番大事業。七年前他從西高畢業後,就開始一步一步地奔向場地汽車大賽。一星期前他和一位重要的汽車大賽贊助商簽了合同,他高興極了,覺得自己就要成功了。可是由於贊助商間的矛盾,他忽然被批准休假了,只好回到卡薩洛克和家人一起過七月和八月, 然後才能去新賽車隊報到。
戀愛幾乎不是他腦子裡想的事情。然而自他躍出湖水,跳上媚蘭的碼頭那刻起,這個皮膚微黑的美人就引起了他的興趣,使他著迷。他們盡量多地共度美好時光,他對她太癡迷了,甚至從來也不懷疑為什麼她不把他引見給父母,覺得她和他想的一樣,不願意與任何人分享他們共同的甜蜜,所以也從沒問過她。他也沒有去猜她有多年輕。她顯得很成熟、端莊,還帶著幾分純真,這只能加深他的喜愛。他猜她正在上大學,她並沒有否認,當然她也從沒有真的對他撒過謊。
他深愛過她,曾請她答應嫁給他,她堅持要先讀完書後再說,他只好妥協。他也曾勸她讓她轉學到東海岸的什麼學校讀書,這樣他們就能在一起了,而她拒絕了, 於是九月一日那一天,他動身去南卡羅萊納,她呢,也離開卡薩洛克回學校了。他們的好互相寫信,他保證感恩節去看她。從寫信這方面說,媚蘭可比他要好得多,因為他新日程排得滿滿當當。可是他一直想著她,夜裡總夢見她,對她思念到心疼,這痛苦成了他終日的陪伴。後來,十一月的第一個星期裡他收到了他母親的一封信,告訴他很多新消息,信封裡還夾有一張卡薩洛克的地方報紙。一般來說他會一頁頁地看過去可這一次,看到第三版登的照片及標題時他停住了。黑白照片顆粒粗糙,但他還是一眼認出了媚蘭,而且他根本不用去讀圖片說明就能認出一邊上了年紀的男人和女人,他們一家人長得很像。照片是在一個頒獎儀式上扣的,她父親和他開的銀行得了獎,在照片邊上附的說明裡寫有這些字樣 媚蘭是他們的女兒,在阿蘭頓的聖凱瑟林女子高中上學 就要畢業了等等。驚呆了的科爾給母親打了電話。她認識溫特斯一家子,證實了他們女兒的年齡。科爾氣憤得心都疼了,當時那種情況下他可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寫了封信給媚蘭結束兩人的關係,說他對她來說太老,她對他來說又太小了等等。媚蘭沒有回信。
天花板漸漸地變模糊了,科爾陷人了回憶中,想起他當時是多麼難過,幾乎要垮掉,後來又是怎樣的懷著美好願望盼著聖誕節的到來。他忘不了她,沒有她他的心成了一個空洞,靠個空洞他無法生活下去,他冒著單方撕毀合同的危險飛回愛荷華州的家鄉,他要見到她。
那天下著雪。不是暴風雪到來之前的那種大風雜著的雪花 而是大朵大朵的軟軟的雪花,輕輕地懶做地落向地面,彷彿它們來到這世界上唯一的目的就是要給已經雪白的大地多披上一層銀裝。正值十二月天氣,早上他在機場準備離開喬治亞州時還挺暖和的,愛荷華州的氣溫要低五十度。他穿著件印著中學校名的舊衣服,米色的皮外套內襯著藍色羊絨,縮著脖子從向弟弟特雷斯借來的車子裡鑽出來。在金黃色的院牆外猶豫了一下,把雙手深深地插進茄克衫的口袋裡,眼望著前面這幢兩層樓的房子,一層的窗戶裡射出一些燈光,二層也有一處亮著燈。
他全身的神經都緊張地顫抖著,可他還是直起肩走進院子。院子的小路上的雪已被鏟乾淨,一堆堆地排在兩邊的方磚上。要是她不願見我 他還挺鎮定地想,那她就是不願見我。沒失也沒得。然而儘管是這麼想著,他知道這也是自欺欺人。要是她拒不跟他說話,那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是不是過得了這一關。
通向門口有幾層台階,已被清掃得乾乾淨淨,他走上去,伸出食指按了一下門鈴,然後馬上把手縮回衣袋,聽著鈴聲迴盪在屋了裡。沒多大一會兒,門口頭頂上的燈亮了,沉重的裡扇門被打開了,出來一個健壯的穿短袖的男人,手扶著門邊,一隻手拿著張報紙,鼻樑上還架著副老花鏡 他長得和媚蘭有些驚人的相似之處,黑頭髮,只不過他的兩鬢已有銀白黑眉毛,還有那寶石綠色的雙眸。
「晚上好!」約翰?溫特斯愉快地招呼著,他打量著眼前站在他家門口的輪廓英俊的青年,祖母綠的雙眸閃閃的,有一絲不解。
「晚上好,」科爾的反應很機械,「媚蘭在家嗎?」
「在家,可……」媚蘭的父親說了半截停下來 他半瞇起綠眼睛。再一次打量了科爾一遍。他的眼裡暗暗地閃著猜疑,雙眉緊皺。「你是哪位呀?」他顯得有些唐突地問。
「科爾?麥克法登,是媚蘭的朋友,先生我想見見她,如果……」
「不行!」科爾話音還未落,約翰?溫特斯的身體挺直了,緊皺的雙眉變成了一堆黑色的火焰。「沒門兒 她不想見你,就算她想,我也不許!」
科爾相尷尬地望著那位忿忿的男人。他倒是想到了讓她出來跟他說話可能會有困難,可她父親被激怒的反應還是讓他目瞪口呆。
「溫特斯先生,我只是想跟她談談……」
「我絕不允許你靠近我的女兒,離她一里也不行,該死的,你太老了,比她大八歲呀!她只有十七歲, 太年輕,太幼稚了, 你給她的太多了, 她擔當不起。見鬼! 現在從我家門口給我滾開,從我家院子裡滾出去,要不然我就忍不住想要拿我的槍來對付你,好讓你知道你對我的小女兒都幹了些什麼!」
科爾目瞪口呆地眼望著前面這扇門砰地一聲狠狠地關死了,眼望著這一道屏障將自己和媚蘭隔開。他轉過身,走出前門廊,下了台階經過混雜的雪和塵土的院子 走向汽車 冰冷的雪花落在頭上和領子上他也全無知覺。他在車門口停住了,無神地望著雪花落在溫熱的車蓋上馬上融兒了。他轉過身去又看了看那座房子,目光從緊閉的大門移上了二樓的窗戶。一個細長的身影被檯燈光投到窗上,他意識到這影子是媚蘭的時候,心都快要跳出來了。他久久地看著上面,可後來她慢慢地放卞百葉窗簾,她的影子消失在他的視線裡,而他也被關在了她的生活外。
此刻,她最後的那個動作仍然像一把尖刀刺痛著他的心,他呻吟著在床上扭著身子。
和家人過完聖誕節後他就回到賽車場,他相信她那年夏天只不過是玩了個遊戲,讓他徹徹底底、迅迅速速而且永永遠遠地墮人了愛河,他發誓要忘掉她。
然而他卻怎麼也忘不了她,瘟疫般折磨他的很多問題怎麼也找不到答案 她為什麼聖誕節時拒絕見他?真的是他向她要求了太多責任而她卻太年輕不能承擔,難道是他勸她嫁給他,她雖然同意了,可心裡卻不願意,要不就是她只有十七歲,沒法反抗她父親的震怒,
他疊起雙手放在腦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定了天花板。
他瞇著雙眼想,如果說十十歲時媚蘭和我在一起太小, 那她現在絕對是不小了。今晚在畔湖一起跳舞時,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們倆身體相觸時她電擊似的反應。不管她十七歲時對他是什麼一種感覺, 慾望也好,或者別的什麼東西也好,她現在二十五歲了,那種感覺一點沒變。事隔八年他們倆身體接觸的反應一點沒變。媚蘭?溫特斯是他生活中一個沒有寫完的篇章,他不能再不補上個結尾了。
這時,東邊的天空開始變紫,再變淡,黑暗的屋子裡也透進一絲灰白。他作出了決定,不管結局如何,他都要再投一次色子。要麼他就能徹底擺脫那纏著他不放的折磨人的慾望,要麼他就能重新找回愛情,使自己的世界像過去一樣再一次充滿金色陽光和夏日的激情。
店子裡靜悄悄的。媚蘭當然不想拒顧客於千里之外,可今天生意清淡她卻正巴不得。像平常一樣她的鬧鐘七點把她叫醒,折磨了她一夜的頭痛倒是好了。 照照鏡了, 卻看見自己眼睛下面有些發青,還有哭過的痕跡。她小心翼翼地施了些粉,遮住了一些,但她內在的感情波瀾卻如何也這不住。
她決定讓自己不再去想科爾,於是著手把模特身上穿的印花胸罩和內褲卸下來,擺在店後邊的玻璃展台上,接著給那沒手沒腿的人體模型套上一件絲質的紅色帶花邊的內衣,然後用手整理了一下模型肩膀上垂下的絲帶,這時店子門上的鈴清脆地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