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菱仰頭望,三樓窗欞透出一種米白色調的光暈,溫柔地俯瞰著寂寥的淡水河畔。剎那間,她心裡恍惚地湧出一股「回家」的暖熱安心。
「小雋,好久不見!」
循著聲音望去,一抹高大的黑色剪影半隱半現地立在鐵門裡。成菱看見弟弟興奮得像只甫出籠的小獸撲向前,和黑影交換一個擁抱,抱完之後,兩個人四隻手還熱烈地握在一起上下搖動。
成雋不知道跟黑影說了什麼,成菱感覺到一道目光射向自己。
「你好。」她朝他跨近一步,主動伸手。
目光一與女子接觸,高禹頓時感到一股熱流從頭頂直竄腳趾,全身神經倏地繃緊了起來。
她很好看。高禹眼光極好,一下就看出成菱的特別。雖說成菱外表並不完全符合時下流行的甜蜜美人型,但不屑流行也絕非無知的高禹,立即察覺眼前人是個「人形精品」。
她個頭不高,目測大概一米六左右。一頭烏順長髮下是張白晰無瑕的鵝蛋臉、濃密的睫毛、細長精靈的褐色眼睛、挺直纖細的鼻子,和厚薄適中的柔軟紅唇。
若拿東西比喻,她就像一隻造型秀麗的古董瓷器,或者是一幅清雅的水墨畫,一種你必須一直盯著看,反覆斟酌,才能理解其美妙的藝術品。
「我是成雋的姊姊,我叫成菱。」
成菱的自我介紹拉回高禹的注意,他低頭望著伸在他面前的白晰小手,半試探半品味地,他伸出自己厚實的大手,和她一握。
一股柔弱又堅強的氣從她手心輻射而出,高禹瞧著躺在自己掌心像只脆弱白鴿似的纖細柔荑,一邊懷疑自己怎麼會有那種感覺。
他清清喉嚨,將視線轉移到她臉上。「我剛聽小雋說了,不過抱歉。」
他的回答不出成菱意料,成菱細長的眼睛笑瞇成兩道彎月。「如果你不同意,那我只好把小雋帶回家去。」成菱不是在威脅,也不是抗議;她只是坦率地將事實攤在高禹面前。
高禹轉頭瞄了一眼成雋,瞧見他滿臉無可奈何,不知怎麼搞的,心頭驀地一陣火氣上揚。
都多大的人了,出門外宿還得家人陪同,有沒有搞錯啊!
他瞪著成菱嘶聲詰問:「我記得小雋今年是二十三歲,不是十三歲。還是你年紀的算法跟我的算法不一樣?」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成菱朝他微微一笑,又接著說話。「我也知道小雋早已成年,這也是我願意幫他說服我爸媽讓他來找你的原因。我不放心的是你,你長年流浪國外,不知學到了什麼一般人還不太能接受的習慣,小雋他形單影隻,加上他一向崇拜你,料不準你不會利用這兩點,做出對他不利的事情。」
聞言,高禹一雙眼瞪得老大。「你也太離譜了!小雋是男的,我也是男的,我能對他做什麼?」
成菱聳聳肩,一副「誰知道」的表情。「就我知道,好像只有情侶,才會在出國回家第一時間就急著約對方見面。」
天吶!高禹滿臉不可思議。想不到他對成雋的友善,竟會被誤解成這樣。他今早跟出版社簽好出版合約,所以才會打電話給成雋,希望他撥空過來幫忙整理照片。原因就是這麼單純。
不喜歡被誤會的高禹臉色很臭。如果今天成菱是男人,高禹當場馬上就轟她走了,管他三七二十一。不過因為家教太好,高禹只能轉身看著成雋,指桑罵槐地吼著:「小雋,你姊是打哪出來的怪胎,滿腦袋全是些齷齪思想!」
雖然此時氣氛不佳,不過瞧見高禹嚴陣以待的表情,成雋突然覺得有些好笑。想不到姊嘴巴這麼厲害,三兩句話就把高禹氣得七竅生煙。
「我們三個都是同一所大學。」成雋回答。意思也就是說,說她怪胎,那麼他們倆也會是!
啊咧!罵人罵到自己!高禹忿忿地皺起濃眉。
發現高禹生氣,成菱非但不畏縮,竟還不怕死地繼續挑釁。「我不懂,既然你是清白的,為什麼不大大方方讓我進門,直接讓事實證明是我腦裡思想太齷齪?」
好利的一張嘴!三言兩語就將他推進左右為難之境。他不答應,就代表他默認自己是gay;他答應,卻又為她開了他從不讓女人進門的先例。
高禹睇著成菱冷靜的美眸,他這下終於瞭解,他剛才感覺到的那股「堅決」的氣,到底從何而來。
好個不容忽視的女子!
「很好,我讓你進來。」但就別奢望他有什麼好臉色!
冷硬地怒瞪成菱一眼後,高禹旋即退回大門內。
望著他兀地消失的背影,成菱不著痕跡地拍拍胸脯,偷偷吁了口氣。
☆☆☆☆☆☆☆☆☆☆ ☆☆☆☆☆☆☆☆☆☆
高禹這個主人不太盡責,打從與成雋進屋內,他倆便一頭鑽進一間掛著「非請勿入」牌子的房間裡,丟下成菱一個人坐在書房內,空望著書房發呆。
從她坐的地方,偶爾還可聽見成雋發出的驚歎聲。因為無聊,成菱忍不住將剛才在門外發生的事,拿出來細細琢磨一遍。
其實,她並沒把握可以說服高禹;換句話說,她剛才的冷靜,全是裝的。假如剛才高禹的反應是「隨你怎麼想,我說不要就是不要」,那麼成菱便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也由此發現,高禹為人滿正派的。就因為正派,所以才不容許他人胡亂誣蔑。
成菱目光調向窗戶。半人高的白窗外,揭露出淡水河綿延寬闊的麗景,若是白天,風景一定比現在更漂亮。想起屋主,反射在窗玻璃上的秀麗影子微微蹙起眉頭。該怎麼形容高禹給人的感覺?
他感覺就像風。
無論從小雋或筱慧嘴裡聽到什麼,她都不可能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去面對這樣一個男人。他有著一頭及肩的烏黑長髮、明亮大膽的黑眼珠、一管如刀刻般筆直的鼻樑,以及爽朗豪邁的笑聲。至於他的體型……
小雋曾形容過高禹體格魁梧。但不知怎麼搞的,成菱總習慣將高禹想成一個龐大笨拙的壯漢,今日一見,才發現他真是個名副其實的帥氣猛男。
老天爺實在太偏心了,竟然把這麼多好看的元素全賦予在這名叫高禹的男子身上,然後還安排得如此恰當;他眉形眼睛嘴巴,無一不是照著最完美的版本長的。
她這才曉得眾人崇拜他的原因,高禹實在長得太好看、太英挺,太——不像真人了!
最教成菱羞赧的是,方纔她已經注意到他有個緊翹的臀部。高禹今天穿著一件普通的白棉衫與黑寬褲,這樣的穿著理當讓人覺得邋遢,或顯得矮笨,但完全不是。薄薄白衣顯露出他結實的身體肌肉,而微微繃在褲裡的臀部,在他跨步的肌肉牽引下,一緊一鬆的彈跳。她不應該看那裡的 成菱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看得那麼仔細,但就是看了。趁他背過身走進大門,她著實用力地欣賞了好一會兒。
意識到自己正在揣摩些什麼,成菱臉蛋不禁一片紅熱。她站起身離開座位走向窗台,藉移動來轉移注意力,就在這時候,掛著「非請勿入」的木門突然打開。
「姊、姊,你看這幾張照片,實在太帥了!」
成雋從門裡竄到成菱面前,手裡還捧了好幾張甫完成的照片,興奮地要她評鑒一下。成菱低頭看,發覺是一疊咖啡館照片。裡頭有著各式各樣的人,或坐或站,或喝咖啡或抿嘴看報,同一個重點就是,全都發生在咖啡館裡。
「很酷吧!」
的確是很酷。光要說服這麼多外國人配合拍照,就是一樁大工程。
「你確定她懂?」斜睨著成菱的側臉,高禹毫不掩飾他對她的敵意,冷冷地嘲諷著。
成菱目光調向正倚著門框說話的高禹。裡頭大概挺熱,她發現他已經把身上的白棉衫脫掉,只穿著黑色寬褲,黝黑的胸膛上點點汗珠,那神態,活像剛健身完一樣。
她目光沿著一顆滾落的汗珠停在高禹隱約可見的腹肌上。成菱不安地動了下身體,急忙將視線轉開。成雋絲毫不覺成菱的異狀,一聽高禹質疑她能力,他這個弟弟二話不說馬上跳出來澄清。
「別小看我姊噢,她平常做的工作就是把攝影記者們拍回來的資料歸檔,我想全台灣沒有幾個比她看過更多照片的人了。」
成雋的話引起高禹注意,他問成雋:「她在哪工作?」
「就遠行出版社啊!」
搞半天,原來他們倆是同一家出版社的望著成菱,高禹眼睛流露幾許驚詫。「難不成你就是黃筱慧常提起的『精靈』?」
一聽到這別稱,成菱臉一下冒紅。
高禹稀罕地看著她的反應。真妙啊,這女人聽見別人誣蔑她能力可以無動於衷,卻因為一個小暱稱而滿臉脹紅!
「那只是一個玩笑。」成菱撇清,但高禹卻感興趣地走近端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