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著那天差點被他打凹的門板,陣陣冰冷轉化為痛覺,很快地穿過指尖傳到了心臟,好痛,單純的只是好痛,因為我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詞來形容這種蝕心的感覺。而我心裡也明白,可以逃離這種痛的方法,既不是把自己鎖在裡面從此不去找他,更不是再一次打開那扇門去接受他,就是因為還拿不定主意該怎麼做,所以痛。
放下了話筒,我只是在心裡反覆著那串熟悉的電話號碼,我沒有勇氣按下去。而我的眼淚太輕了,它們只是一顆一顆地往下掉。掉在那一排排工整的號碼上,太輕了,所以電話還是沒有被撥出去,只是冷冷地躺在那裡。
喝了口冷掉的咖啡,一股寒意從舌尖涼到了胃裡,第一次,發現咖啡因在我體內失去了它的藥效,既喚不醒我、也麻醉不了我,喝再多也沒用了,因為我醒不了、也睡不著。
走進了浴室,抹開了鏡中的水氣,我看到了蒼白的自己,蒼白得可怕,所以我任由熱氣以最快的速度再次攻佔了整個鏡面,讓自己消失在鏡子的反射裡,因為這樣的自己連我都看不下去,只有水還繼續地流著,固執地發出還屬於這個人世問的聲音。
好靜。Chris沒有再打電話來,自從我那天早上、大大大、大大前天早上、大前天早上、前天早上、昨天早上、今天早上連續掛了他N通電話以後。
每一通電話,內容都是相同的挽留,他說不煩,我聽不膩。他總是自顧自地重覆說著,我安靜地聽著,然後在一定會出現的沉默之中,我掛了電話,結束了我和他之間根本分不出輸贏的拔河。
每一天,就這樣在我掛他電話、等他電話、又掛他電話、又等他電話的動作中流逝著。
我癡心地等他電話,是為了知道他心裡還想著我、還想挽回我們之間的一切,所以我甘心地等。
我狠心地掛他電話,是為了加劇我和他在此時此刻所受的折磨,藉以杜絕我和他在未來有機會再互相傷害對方的可能,所以我流淚地掛他電話,又矛盾地希望他的聲音能就這樣消失在我的生命裡。
所以,掛他的電話,很苦,因為它象徵著另一個等待的開始,等他的電話,更苦,因為我知道,在短暫的平靜之後,我又得再一次耗盡全身的力氣,去狠心。
隨著分秒的流逝,我發現自己越來越撐不下去,每次掛他電話的力道也越來越輕。
這時,電諸突然響了。
耳邊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你要出來嗎?」
我想了一下,「好,給我三十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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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的,我看他向我招了招手,我笑著走近他,在窗前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你怎麼有空找我?真是難得。」我順便向走近的服務生點了杯維也納。
「因為我感冒了,今天休假。」
我連忙往後縮了一下身子,快速地和他保持安全距離,「那你還敢來找我?」
「就算是我身體生病了,也還比你強得多,你這個心裡有病的人。」
實在是很想反駁他,但這些日子下來,我的心臟確實是不太強,還有可能是破了一個大洞的關係,不然,我的體重怎麼會降得那麼快?
用著沙啞的聲音,他繼續說著,「其實,我覺得他跟艾莉之間……真的就像他所說的那樣,你真的是誤會他了……」
我打斷了他,「我知道。」
「那你還?」他說,臉上擺明了一副是我很欠扁的表情。
「我只是累了,真的累了。」我看著自己癱在桌上的手指虛弱地說。
「這樣就喊累,沒想到你這麼沒用!」
說我沒用!這反倒挑起了我的戰鬥力,我眼睛一下子睜得老大,直直地瞪著他,很有可能是這幾天來我整個人看起來最有精神的一刻了。
「跟另外一個個性完全不一樣的人相逢、相識到相戀,本來就是件很困難的事,問題本來就會很多,挫折更是在所難免,你怎麼可以這樣就喊累呢?」
「沒想到你不只看牙,還兼起差當起心理醫生來了。」
他看我露出了難得的笑容,他這也才放心地笑了起來。
「經歷了我自己和小雲的事,我終於知道幸福真的是得來不易,所以我珍惜眼前的一切,也很慶幸我當時堅持了下去。我想勸你的是……其實,既然你這麼愛他,你就不應該輕易放棄的。」
我低下了頭,想著他的話。
看著徐宇恩,終於在長長的努力之後找到了幸福,我羨慕他,希望自己有他一半的運氣和勇氣;我更佩服他,因為只有在自己真正經歷過愛情的起起伏伏之後,才知道,原來要堅持下去,需要耗費那麼驚人的體力和心力。
這些那些,我是都懂了。我又何嘗不想跟他一樣呢?我又伺嘗不想拋開心中的恐懼、害怕再次受傷的疑慮,再給自己和Chris一次機會呢?因為我騙不了自己,我知道自己自始至終沒有想過就這樣放棄,只是……現在的我,也還沒有辦法就這樣軺易地,把自己從這個掙扎中解放出去。
我想,我還需要一點時間說服我自己,加上一點點力量,去衝破眼前這個巨大的繭。
在很久很久以後,我說:「謝謝你,跟你談談好多了。」
「你如果真的要謝我的話,就乖乖吃點東西吧。你原本就瘦,加上心情不好又不正常吃東西,再這樣下去你的體重會到達危險的程度。」
接過他硬塞過來的菜單,我聽話地掃視著一排又一排印著由套餐結尾的句子,看著寫著菲力牛排、烤羊小排的印刷字體……漸漸地模糊起來,一點一滴地淹沒在我滾燙的淚水中。
看著徐宇恩,丟著好好的感冒假不用,冒著寒風跑來說道理給我聽,我心裡只有說不出的感動。只因為他放不下我,因為他知道倔強的我只聽得進去他說的話,所以他抱著滿身的細菌趕來了。用指尖抹乾了臉上的淚痕,原本我一直看不清的一切……也跟著一下子清澈了起來。
抬起了頭,我看著坐在對面,還在咳嗽咳個不停的徐宇恩。
突然之間,我想起了那天在辦公室裡哭泣的艾莉,那時的她,一定也和我現在的感受,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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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腳跨進了鄰近的百貨公司,我不疾不徐地逛著,現在不是大減價打折的時機,樓層裡空空的,我手都還沒碰到衣服,很閒的專櫃小姐就先粘上來了。
「這件衣服就只能賣你了,你看,剛剛好,只有你才穿得下……」
我給了她一個很淺的笑,讓她自己一個人講個高興,(真是假話。)我只是在心裡碎碎念著,不過我還是試了那件及膝裙。
看著鏡中的自己,身上多了件美麗的裙子,那秀麗的圖案瞬時盤上了我清瘦的身影,或許是我的錯覺吧,我看著自己蒼白的臉上似乎也多了些該有的色彩。
「請你幫我把吊牌剪掉吧,我要直接穿走。」
她微笑地接過我的卡,把我一個人留在一大片的穿衣鏡前。我看著自己,心裡明知道買了件說不定下星期就穿不進去的衣服,可是,我還是甘心地買了。
我走入了人群,跨過了一灘灘的水潭,走過了印在柏油路上五顏六色的倒影,我知道自己該去哪裡、帶著一身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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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了久違的辦公室,我手上又多了個紙袋,心想,如果Chris這個時間還在的話,一定還沒吃晚飯吧。
他桌上的燈還亮著,但靜得出奇,原來他不在。我把剛從麥當勞買到的食物放在他桌上、一個人走到了窗戶邊,看著樓下依舊熱鬧非凡的台北。我想起了那一天,和他兩個人一起、第一次一起靠得那麼近的那一天,眼裡看出去的是相同的風景,慢慢貼近的是兩個寂寞的靈魂。
時間過得好快。如今,站在這個地方,連看出去的景色也不盡相同了。
「你來了。」
「嗯。」
我沒有回頭,聽到他停下了腳步,停在我身邊不遠的位置。
「我可以留在這裡嗎?」
「可以。」
他的氣息迅速填滿了原本空礦的四周,聽得出來他的呼吸還算平順,一陣陣的呼氣、吐氣、再呼氣、再吐氣,他費力地掩飾著,用調節呼吸的動作緩和著他的心情。
「我可以靠近你一點嗎?」
「可以。」
我感覺他靠了過來,接著是他西裝袖子和我左手臂上貼著的毛衣碰到了,發出了很細微的聲音,那種衣料碰撞在一起後特有的聲音,那種在絕對的安靜之下人的耳朵才聽得到的聲音。
「那我可以抱你嗎?」他問,在幾分鐘後。
「可以,你要抱多緊都可以。」
他的十根手指頭輕輕地、但有力地抓住了我的肩膀側邊,慢慢地把我轉向他,慢慢地把我往他的方向拉近。靠在他身上,我閉上了眼睛,只是很安心、很安心地閉上了眼睛。我沒有哭,因為在回來這裡的路上,我在心裡對自己許下了一個承諾:我再也不會為他流淚了,以後流的,是水,是加入了快樂的喜悅;之前流掉的是傷心,已經干了,也已經在記憶裡昇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