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無父無母,孤兒一個,我是我師父一手養大的。」狠狠咬了一口雞腿,愛笑的豐唇沾上了一層油漬,鄭不悔閒聞道來。
「你是孤兒?」麗人心一震,他不是應該跟著「他」嗎?
「是啊!」幹嘛那麼震驚啊?這個時代兵荒馬亂的,有幾個沒爹沒娘的孤兒也不是什麼奇事吧?「但是我可是碰上全天下最疼我的師父,說他是我爹也差不多啦。」他得意的。
只不過他這個師父對他真的有夠嚴格,老是逼著他天沒亮就起床練功,難道他不知道在大冷天裡教人從暖呼呼的被窩裡爬起來,是人間最殘忍的事嗎?唉!鄭不悔狠咬了一口雞腿。
「草師名諱不知如何稱呼?」面人的神情帶著急迫。
「呃……」師父有交代,等閒不要隨便將他的事情告訴別人。低垂眉,他滿口胡柴而面不改色:「我師父叫莫恨天。」
他可沒說謊,師父常跟他說「因果不爽莫恨天」,這是他的名言,說他叫莫恨天也沒錯啁。
「你師父真的叫莫恨天?」 」
她不信?鄭不悔狐疑地盯著這來意成謎的麗人,想從她臉上搜出:一絲蛛絲馬跡,「你認識我師父啊?」否則幹嘛問那麼多?
師父是救了許多人,但是同時也樹立了許多仇家,這麗人該不會是戴著偽善面具要來找他師父晦氣吧?
那面人不答,望著他的眼光、片柔情,濃濃的深意幾乎要把他捲入一片暖流之中。「你師父是不是和你一樣,笑起來的時候左臉上也有一個酒窩?」
鄭不悔一呆。「你怎麼知道?」師父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很少出現在眾人面前,他也很少開懷笑過,十幾年來他看到他臉上酒窩的次數,用兩隻手算都嫌太多。
「他心情不好,就會舞劍。」
鄭不悔的眼睛睜得老大,好像她長出了三顆頭。
「唉!」她模仿他的長歎,其維妙維肖更活似師父就出現在他面前。
「你……」鄭不悔再也坐不住了,右手抓著那只還沒吃完的雞腿震驚地指著她,粗魯的起身動作撞翻了臀下的板凳。
那麗人從隨身包袱裡取出一張圖形展開,鄭不悔眼光對上圖上和自己有七八分肖似的男子,手一顫,雞腿掉在地上。
「你師父不是叫莫恨天,他叫邢世珩,是也不是?」
「你……你……」她究竟是神還是鬼啊?沒錯,他師父是叫邢世珩,她連他的姓名都知道,她怎麼會有師父的圖形呢?看這張圖紙已經發黃而又又是斑斑點點,顯然離完成的時候已經有一段年月了。她是從哪裡弄來這張師父的畫像?
那面人將圖形放下,淚盈於睫,也站了起來。「不悔,我……我是你娘啊。」
轟!鄭不悔這下子真的跌坐在地了。
這個面人就是苦尋邢世珩父子十八年的宗芷君了。她上前扶起他坐好,自己則緊捱著他坐下,摸著他的頭臉,眼光無限愛憐。
「你是我娘?」鄭不悔還處在震驚之中,呆呆的感受臉上撫觸的柔情。
「嗯!」用力的點著頭。十八年了,她走南聞北,踏過千山萬水,少女的稚弱早巳褪去,代之而起的是淡淡的風霜之色。皇天不負苦心人,她終於找到他們父子倆了。淚水授亮了她的明眸,一滴滴掉在她的衣襟上。「你師父當年抱走了你!他其實是你的爹啊。我找你們找了十八年了,當年你出生的時候,我在你身上放了一塊金鎖片,上面刻著長壽無央四個宇,那塊金鎖片你還掛在身上嗎?」
他的身上確實有一塊金鎖片,小時候他常常看著那塊金鎖片,幻想著他的爹娘長得是什麼樣子,想著想著還會哭呢。她怎麼會知道他有一塊金鎖片的?難道她真的是他的娘?看著她嬌美溫柔的容顏,一股孺慕之情突然湧上胸臆,他掏出掛在胸前的金鎖片,捏得五指都發白了。
「你真的是我娘?」他早就在懷疑了,師父說他是被他撿來的,但是他愈瞧愈覺得師父和他長得很像,就連臉上的酒窩都長在同一個地方,天底下哪有長得這麼像的師徒?
「嗯。」宗芷君憐惜地凝望著自一出世就睽違了十八年的兒子。
「娘!」鄭不悔雙手一張,將宗芷君緊緊摟在懷中,大哭失聲。
「不悔!」止不住心中傷痛,宗芷君也是滑然落淚。她找了他十八年了啊。
兩母子相擁而泣的哭聲引來了店內客人好奇的注視。「喂!好端端的你們在哭什麼?」
鄭不悔抬起臉,有一絲的難為情。他長這麼大了,還是第一次哭得這麼難看;而最丟臉的是當場被這麼多人看見,這事要是傳出去他還能見人啊?
「我們母子相認,哭得大聲一點礙著你們啦?」哇啦哇啦的大聲喊回去,好掩飾他的狼狽。
眾人驚奇地瞪著兩人,店東大笑喊道:「小哥兒你認親娘?好好好,這等天大的喜事應該好好慶祝一番。阿富,拿酒來,我請大家喝一杯。」
歡聲雷動中,鄭不悔也笑開了頗。
「娘。」他笑嘻嘻地牽起她的手。哈,他有娘了!真想到他那腦袋不知道裝了什麼東西的師父居然硬生生騙了他十多年,他就有氣,他要是不好好的回報他一番,怎麼對得起他的「深情厚意」呢?眼珠子一轉,肚子裡開始打起亂七八糟的鬼主意。「你快跟我說,你當初是怎麼和我師父認識的?還有,他幹嘛無緣無故偷偷抱走我?」
* * *
聽完邢世珩和宗芷君的故事,鄭不悔鼻子酸了。
「想不到爹這麼可憐——」眼前一片水霧浮起。不行,他快很不爭氣的掉下他珍貴的英雄淚了。用力眨巴著眼要把淚水硬擠回去,握住宗芷君柔弱無骨的小手,他皺著一張臉,好像家中死了人。「娘,你也好可憐,你和爹分離了十八年,又沒有我這麼孝順貼心的兒子陪在身邊,你一定很孤單寂寞吧?」
宗芷君淡淡一笑。「我一點都不孤單,現下我已經找到你了不是嗎?再過不久我們去和你爹相會,我們一家就團圓了。」
方纔她經過雲來客棧,見到店內坐了一堆人,所以才進來想探聽看看有沒有邢世珩的消息,沒想到竟讓她碰見了失散多年的兒子。
天可憐見,是老天憐她一片癡心,不忍讓她年復一年的苦苦尋覓。下去吧?「你爹他這些年可好?」
「大概算好吧,只要他別老闆著一張棺材臉,活像天快塌下來的樣子就成了。」
「你爹心裡的苦不是你能想像的。」她當初聽到他們是兄妹的時候,也差點瘋了啊。這些年他一直以為他們亂了人倫,這份不能為外人知的苦必定如萬蟻噁心,日日夜夜啃蝕著他。
可憐的珩哥。
鄭不懈點頭附和。「他總跟我說,人最怕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做下後悔莫及的恨事,所以他才給我取名叫不悔,意思是叫我凡事都要能夠容人諒人,才不會教自己終生後悔。現下我也知道我為什麼姓鄭了,因為師父本姓鄭嘛。原來他就是以為自己鑄下了彌天大錯,所以才會拼了命的行俠仗義,見到哪裡有難就往哪裡去。娘,你都不知道,有好幾次爹險壁就一命嗚呼見閻王去了。要不是巴叔公醫術高明,他今天哪有命在?」
她是沒有親眼見到邢世珩受傷拚命的樣子,但她信他是豁出命的要彌補他莫須有的罪愆啊。心頭一熱,怎麼也坐不住了。
「不悔,你爹現在在哪裡?你快帶我去見他。」她等不及要和估相會了。
「我昨天接到爹的飛鴿侍書,他說邊關告怠,有一個叫宗家保的大人被圍困在麗水關。他說他是—個大大的好官。所以他趕去救他了。」他也正準備動身去助師父一臂之力。
「是爹!」她一驚。
數年前她曾回家一趟,親家保那時已經官拜兵部尚書。爹被派去守麗水關?
哎呀!娘姓宗,那這個親大人就是他的外公嘍?
「事不宜遲,娘,我們快出發,去接應爹和外公。」
* * *
麗水關。
外族大軍圍困雨水關已經整整一個月有餘,幸有愛民如子的宗家保在此鎮守,才能以極微少的軍力力抗驍勇善戰的遊牧民族。可是困守圍城之中,軍民的糧食已經即將用罄,教他傷進了腦筋啊。顛頂無用的朝廷還在為要立哪個皇上寵妃韻兒子為儲君,而針鋒相對政黨鬥爭,根本沒有想到麗水關—失守,舉國崖崖可危,國減了,太子是誰又如何?
「宗大人,這麼晚了還沒睡?」敞開的房門是為了任何時候都能讓通報軍情的土卒進入,戴著面具的黑衣男子踏著矯健的步伐,造訪宗家保。
「壯士請坐。」宗家保見到黑衣男子,登時精神為之一振。
黑衣男子是在三天前到了麗水關的,當時麗水關正面臨外族大軍的強行壓境,敵特廓克爾帶著巨木硬要擅開城門。在千鈞一髮之際,黑衣男子突然現身,搶過城頭兵士的弓箭,挽強弩一箭射中廓克爾的軍旗;眾兵士見軍旗慣倒,士氣一墮,廓克爾只好恨恨收兵,因此暫時解除了麗水關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