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君。」宗家保和明如鏡衝進了房間,他們剛剛在門外就聽到了邢世珩的哭聲,芷君她……
宗家保要上前探視宗芷君的情況,卻被邢世珩怒氣騰騰的一把推開。「你走開!」
「世珩,你先放手。」明如鏡心繫著愛女的安危,他這樣抱著芷君不放,誰都不能插手啊。
「不看,不看,誰都不准看!芷君是我的!你們聽到了沒有?你們統統給我滾開!」邢世珩幾乎要發狂了,他不能接受宗芷君就這樣離他而去的事實,雙手抓著她的肩頭用力的搖晃著,他狂吼著:「你不可以死!聽到沒有?我命令你不準死,你要是死了,我到地府拖都把你拖回來!我說到做到,不信你就試試看!」
他的樣子像是發瘋了似的,狂猛地搖撼著宗芷君孱弱的身子,眾人要上前去阻止他,都教他給打了回來。
「芷君,芷君,你回來!你回來!你有沒有聽到我的話?你回來!」
你回來!這番誓要毀天滅地的呼喚,帶著強大的願力穿天人地,上窮碧蔣下黃泉,傳到了宗芷君正在縹縹緲緲的靈體心中。
誰呢?是誰在叫她?那麼哀切的哭聲,這個人一定是很傷心吧,到底是什麼人在呼喚著她?
很慢很慢的,宗芷君的小指動了一下。
「夫人,小姐的手……」丫鬟幾乎懷疑自己眼花了,宗芷君的手真的在動嗎?
很傲弱很徽弱的氣息吹在邢世珩的頸間,他詫異地猛抬起頭,但見宗芷君閉上的雙眼並沒有張開,臉色依然蒼白如紙。難道這是他的錯覺嗎?
「……哥……是你在叫我嗎?……」她真的在說話,邢世珩要不是看見她的嘴唇在微微顫動,他會再度以為這一切只不過是他快要瘋狂之下所幻想出來的。
天老爺啊!她醒了!她真的醒了!
邢世珩有滿心滿懷的感激啊,天可憐見,她回到他的身邊來了。在情緒激動之下,淚水更是難以自已,滾滾而下。
「是我,是我叫你呢。」邢世珩歡喜地綻開笑容,淚水滂沱,聲音哽咽。他不斷親著她的臉、她的眼眉:「你聽到我在叫你了嗎?」
「我聽見你叫我……」眼皮好沉重,身子也好重,連動一動手指都似要費盡她所有的力氣。
「是,我叫你,你聽見了對不對?」他吸著鼻子,大悲之後繼以大喜,臉上綻出的笑容就像個被拋棄的孩子,終於找到他的爹娘般的歡喜安慰。摩挲著她仍然冷涼的臉面,邢世珩心頭溢滿無限滿足。「我剛剛跟上天發過誓,只要你活過來,我什麼事都願意做,什麼罪都願意扛,而你回來了,訖聽到我的請求了。芷君,我聽你的,我以後什麼都聽你的,我不找邢天彪報仇了,只要你好好的待在我身邊,我什麼仇都不報了,我都聽你的,好不好?」
一滴珍珠般的淚珠滑下她蒼白的右頰,身體依然痛得救她魂靈慾飛,可是她的心卻踏踏實實的站在穩穩的地上。哥……她備受煎熬,受盡折磨痛苦的哥啊……
她虛弱的應道:「我不走……我哪兒都不去……哥……我永遠不……不離開你……」
「芷君!」他歡喜得快炸開來,呼喊她名字的同時,眼淚再度不由自主的滑了下來。
明明該是值得歡喜的時刻,在聽到邢天彪三字,一抹陰影卻襲上明如鏡的心頭。到底是什麼事教她這般惴惴不安呢?她卻半點也說不上來。望著一對小兒女情比海深,蜜意綢繆,前方卻像有一張巨大的黑綱蓋下,遮蔽了她的視線和方向。
* * *
自從宗芷君從鬼門關被救回來之後,這讓邢世珩的想法有了極大的轉變。
宗芷君說得沒錯,邢天彪作惡多端,自有國法制裁;就算不然,也會由天來收他,不須他來替天行道。宗芷君替他捱了這一劍,才讓他明白世事無常,明白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經無形之中凌駕於他對邢天彪的仇恨之上。他可以放棄一切,但是就是不能失去宗芷君,幸好上天對他還有一絲眷顧,沒有讓他遺恨終生。
想法變過之後,望出去山依舊是山,水依舊是水,但是一切都不同了,青山嫵媚,綠水多情,原來這人世處處美好。教他不禁扼然失笑,不解過去十多年來,他用仇恨將自己鞭打得體無完膚,意義何在?
芷君,芷君,你是上天派下來拯救我的仙子呵!
明天邢天彪就要被處斬,雖然邢天彪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但是他畢竟撫養了自己十多年。於是他去找宗家保,請他能准許他見邢天彪最後一面,讓兩人之間的恩恩怨怨做個了結。
宗家保沉吟了一會兒,點頭答應邢世珩可以去見邢天彪。
到了御史台,天色已經晚了。獄卒得到宗家保的手諭,領著他來到大牢。
將昏黃的燈台放在地上,突來的亮光映亮邢天彪的眼簾。有人來了?他睜開眼睛,訝異地看到一個他今生以為不會再見到的人。
「世珩,你怎麼來了?。他也被抓了嗎?
邢世珩冷冷地看著邢天彪,他對他的在意全寫在臉上,他都已經快死了,沒理由會再對他使心機用手段;而邢天彪一向專斷無情,也不屑用這種迂迴的手腕來達到他的目的。那他真的是在關心他?這真是他想都沒想過的一件事。
芷君說得沒錯,很多事他真的看不清,就像現在,他絕對沒想到會在邢天彪的臉上看到柔情。
仔細端詳了一下,邢天彪臉頰微微凹陷,整個人瘦了一點,在牢中畢竟吃了一些苦吧?褪去了往日的凶狠冷酷,邢天彪臉上竟露出一種平靜安詳的神態。
安詳?這真是今他詫異極了,他以為這類的字眼和邢天彪是永遠沾不上逢的。
「邢公子,你們慢慢聊,我在外頭等。」獄卒出去了。
牢中又恢復了一片死寂。這裡曾累集了許多犯人的怨氣和悔恨,是這樣讓空氣也變得幽涼起來吧?
「你好嗎?」邢世珩盤膝在地上坐下來,和邢天彪隔著牢籠對望。
「我很好。」他的笑容是全然的釋然和平和。接下來的話又是讓邢世珩一陣愕然:「你怎麼會來?你沒事吧?我聽說你劫持了宗大人的千金,他們有沒有為難啊?」
「沒有。宗大人心地寬厚,他沒有追究我的魯莽。」他定定的看著他。「我是來見你最後一面的,你有什麼遺言要交代的嗎?」
邢天彪又笑了,笑得那麼自在無礙。
今夜的邢天彪真的教他不認識,又或許他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邢天彪?
「沒有了。能在死前見到你,我什麼心事都了結了。」他的話意值得玩味,邢世珩像是聽到一絲絃外之音,又難以捉摸那究竟是不是自己想像出來的。
「你放心去吧。你走了之後我會為你辦後事。雖然我很恨你,畢竟你也養育了我十多年,我今天來見你,就是要跟你做個了斷。你殺了我的父母和弟弟,不過我也不想再報仇。說起來,我不知道該恨你還是詼感謝你,如果不是你,我不會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也不會認識芷君。這十幾年來我無時無刻不想找你報仇,到了終了,我卻不知道我這樣做到底有沒有意義?不過,我想以後我不會後悔放過你,因為上天已經給了我這世上最珍貴的東西了。」
這世上最珍貴的東西,就是她的真心。
看邢世珩露出柔情款款的神情,這個孩子是遇上了他這輩子的剋星了?
他知道邢世珩不是守身如玉的柳下惠,但是他的心從來不會因為哪個女人而波動過。
「你有心上人了?是哪家的姑娘?」他是見不到他娶妻生子了,但是他衷心祝福他。
「嗯。」
邢世珩落落大方的承認,不敢相信他和邢天彪會有這樣和平相處、不假虛蛇的一刻:「說來還是因你結的緣。你還記得當年被你抓到黑風寨的一個小女孩叫糖兒的嗎?」
「糖兒?」
邢天彪的印象很模糊,很多事他做過就不再放在心上。
「我又遇到她了,她就是宗大人的女兒。」
上天的安排真是何其巧妙,而他和芷君的緣份就像一開始就注定要牽扯不清了。
「宗大人的女兒?」邢天彪臉色大變,他有沒有聽錯?急急迫問:「你說是哪個宗大人?」
還有哪個宗大人?
邢世珩奇怪的投去一眼,不瞭解他為什麼反應這麼激烈。「當然是宗家保宗大人。」
「宗家保,宗家保……」邢天彪聲音發顫,兩腿如灌了醋一般霎時變得酸軟無力。
天啊,這是在跟他開玩笑嗎?他跳了起采,大聲喊著:「你不能和她在一起!」
「為什麼不可以?」難道是因為宗家保判了他的罪,所以他不同意?可是他明天都已經要死了,干涉他又有什麼用?
要跟他說嗎?本來以為這個秘密要跟著他埋葬黃土,不說,是會害了兩個孩子終生不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