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他心心唸唸的就是要找到相思,就算相思死了,他也要找著她的屍體,然後再伴著她死去。於是他馬不停蹄地踏上尋妻之路,找了三年,也悔恨了三年……
楊羽柔紅著眼看著陸相思,將章驀然這些年的遭遇一字不漏的說給她聽,她希望能借此拉近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
「跟著心走,相思。」她按著陸相思的肩,不願逼她。真相對她的衝擊已經很大,她不該逼她。
走之前,她替她合上門,把思索的空間留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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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坊依照慣例,在夕陽西落時便收鋪。
因為繡坊中都是女子,不方便留下男客,所以章驀然就退出繡坊,站在門外等著陸相思。誠如他所說過的,沒見到她,他是不會走的。
第二天、第三天過去了,但陸相思還是沒答應見他。
直到第四天夜裡,天空竟飄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章驀然依舊不動如山地站在畫屏繡坊的門前,他用自己的生命作賭注,若這樣還喚不回她,那麼他知道自己終其一生將要孤獨度過。
屋內,陸相思站在二樓的寢房,望著窗外的人影。
他在那兒站了多久,她就跟著站了多久;那紛落的雪飄在他的身上,就像打在她心上般令人難受。他這是何苦呢?即使他末再娶妻,他們也不可能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再回到從前啊!
楊羽柔悄聲地走到陸相思身後,她知道其實她還是很在意他的,只是曾受過的傷害太大,讓她再也不敢踏出那一步。
「相思,風雪這麼大,你還是堅持不見他嗎?」
陸相思搖頭,見了又如何?改變不了多少,不如讓他死心回去太原,早日還她平靜的生活。
「相思,天冷,你把窗子合上,我來跟你說一個故事。」楊羽柔拉她走到桌邊,坐了下來。
她不懂楊羽柔為何忽然說要同她說個故事,癡癡地再回頭看一眼窗外。
「你一定很奇怪,我怎麼突然要說故事。其實這並不是一個故事,而是我的親身經歷。我一直沒告訴你關於我的過去,現在我就告訴你。
十年前,我也同你現在這般年紀,那時我結識了一個飽讀詩書的男子,他叫李雲。他出身於書香世家,而我卻只是個農家子弟,但身份懸殊並不能阻止我們兩人的愛戀。我們從相識進而相愛,情感發展之快根本不是我們所能夠控制的,彷彿一切都是出自冥冥中的安排。
很快地,我們決定要成親。但他的家人不能接受我只是個村婦,直說目不識丁的我根本配不上李雲,於是我們趁著全家人熟睡之際相約私奔,然後找一個清靜的地方,他教書、我刺繡,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
哪知就在來開封的路上,我們遇上馬賊。我雖會一點武功,卻不高明,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李雲被人砍了一刀又一刀。
身上的財物全被搶了去,我和李雲奄奄一息的倒在小徑上,那時你知道我有多麼後悔要求私奔嗎?但是後悔也於事無補,因為他死了……
他就這麼死在我的懷裡,我忍著傷口傳來的疼痛,奮力的掙扎、哭喊著,只求他別丟下我……不過,無論怎麼喊,他還是走了,就因為我的一念之差。如果不是我要求私奔,我們兩人便不會生死相隔……
後來我就被對面金山鏢局的人帶回到開封,休養了大半個月身子才慢慢回復,但心頭的傷疤卻是怎樣也不會好了!」楊羽柔紅著眼眶,斷斷續續地說完她的故事。
陸相思在一旁默默地流著淚,她不知道柔姐竟也是這麼苦,一個人承受著遺憾在過日子,她還以為飽受情感之苦的只有自己啊!
楊羽柔擦乾淚,換上堅定的神情,她不會讓陸相思和她有著相同的遺憾。
「相思,柔姐希望你能給自己機會,也給他一次機會。他四處尋你,那種不知道對方是生是死的恐懼你不會體驗到,也不知道他的痛!你這三年來的逃避,對他已是最大的懲罰,難道你也想像我一樣活在生離死別的日子當中嗎?沒錯,你是啞了,可他呢?也是少年白了頭啊……」
陸相思搞往耳朵,激動地搖著頭,要她別再說下去。她不想再嘗到那椎心的痛楚,可現在她的心還是好痛、好痛!
楊羽柔拉開她捂著耳朵的手,不死心地繼續說:「他不信任你是他不對,可是你呢?你只是一味的怪他,為何不先問問自己,你又隱瞞了多少心事沒讓他知道?老是讓他猜測、擔心,你就沒有錯嗎?」
楊羽柔的一番話,仿如一巴掌般打醒了她。
是啊,她從來沒想到是自己懦弱、遲疑的性子,才造成驀然不斷地用猜測的方式來瞭解她的心,才會讓他有著這麼大的誤解。
「不管誰錯,你們都已經付出了代價,不是嗎?你還要這樣下去嗎?」她接著又說:「不要讓他等太久,他在門外站了三天,鐵打的身子也會受不住的!」
陸相思聽完她的話,懷著心事走回窗邊,低頭看著他。
她知道他還會在那兒等她,等她原諒他。
倏地,她的雙眼睜大,看著章驀然的身子直挺挺地在她眼前軟倒下來……
第十章
屋內,章驀然失去意識的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得嚇人。
陸相思擔心的看著他,似乎只有那胸前緩緩的起伏可以證明他還活著。
方纔大夫來替他看過,也開了方子。柔姐代她到藥鋪拿藥,留下她在這裡,什麼忙也幫不上。撫著他的臉龐,這麼些年過去,他們都變老了……想著他那寬敞的胸膛、大掌裡的溫暖,如今卻變成這副憔悴的模樣。
她歎了口氣,看著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堅持下去。
「相思,藥煎好了,快來幫我開門吧!」楊羽柔在門外喊著已出神的陸相思。
陸相思連忙起身,開了門便急著接過楊羽柔手上的藥碗。
「唉!沒想到年紀輕輕就得了這種病!相思,我看你們也別和好了,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楊羽柔忽然沒頭沒腦的冒出這麼一句。
藥碗頓時碎了一地。
什麼叫作他活不了多久?陸相思急著找紙筆,氣自己不能說話。
楊羽柔看她這樣,也猜得到她想問什麼,不等她寫完,就指著自個兒的胸口告訴她:「方纔大夫說過,他這裡長了東西,沒救了。」
陸相思迅速走到床榻邊,伸出顫抖的雙手輕撫著他,淚水已決堤而出。
楊羽柔伸伸舌頭,趕緊離開,心下暗暗希望他不會怪她詛咒他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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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一直飄到第二天的清晨才漸漸停歇。
過了中午,章驀然悠悠地睜開眼,環顧著四周陌生的擺設,卻瞥見趴睡在床側的陸相思。他情難自禁地伸出大掌,愛撫著她熟睡時的容顏。
他有多久沒能這樣近距離地看她?這一刻,他已經等了好久好久……
終究,她還是狠不下心來任他在無情的風雪中久候,他可以假想她還是愛他的嗎?他可以做這種美夢嗎?
她在他的輕撫下嚶嚀一聲醒來,猛然記起他的病!立即起身要去端藥湯來。章驀然以為她又要離開,不顧身體的不適,趕忙在她開門前追上她。
「相思,你這是在怨我嗎?」他沉痛地低聲道。
陸相思沒有說話,只是哀怨的看著他。
「既然如此,又何必讓我進來?就讓我自生自滅,這樣你心中的怨恨便得以消除,豈不更好?」章驀然誤會她仍是在意過去,不禁痛心疾首地說。
不要問她,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變得如此矛盾!陸相思在心底哀求,但吐出的淨是悲傷的嗚咽。
「相思,看著我,我要你說實話。」他頓了一下,鼓起最大的勇氣問:「你是不是希望我走?」
他知道自己其實害怕著她的回答,怕她一旦點頭,這段感情就會徹底結束;而他也必須死心……他屏息等著她宣佈的一刻,氣氛凝滯而沉重……
一會兒後,她斂下眼,緩緩地搖了下頭。她不怪他,她的心裡早就原諒了他,可是,他就要離開人世了!如果他死了,她也將跟著死去,他們會不會在黃泉路上失散呢?
章驀然將她按向胸膛,讓她聽聽自己狂猛的心音,對她輕言低喃:「你知道嗎?剛剛它差點兒就停了。」接著又說:「不過,在還沒得到你的原諒之前!我是不會讓它停的。」
陸相思聞言,在心裡吶喊:別說了,別再咀咒自己,求你。
如果再次相聚竟是為了死別而來,那她寧可生離,也不要死別啊!
三年前的苦澀酸楚彷彿又重演一遍,但這一次卻更痛了……
「相思、相思!你有沒有聽見我的話?」章驀然奇怪地看著她,她原諒他了不是嗎?怎麼她還是一副如此驚惶的表情,按在自己胸前的小手仍不斷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