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含笑頷首。
燕子含走後,蘆兒比著燕將軍剛才坐過的位子說:「公子,坐。」
葉玄真卻沒有回應,逕自往他處落坐。
秦軒笑笑,沒有在意他的動作。「玄真,今日可去了宮裡?可有找到你要找的人?」
葉玄真不語,只是凝視著他,幽紅的眸光中有著難以遮掩的不悅。
「玄真,桃花節可好?」
他終於開了口,卻是答非所問:「為什麼?」
秦軒一愣,可一轉念也就明白了他的心意,只是裝成不明白地問:「玄真想問什麼?」
「我知道功名利祿自有它的吸引力,可是需要到這個地步嗎?真的需要嗎?」
「玄真說的是何意思?來。我們不要談這些,既然來了曲陽樓,不能錯過桃花酒吧,這裡的桃花酒可是出了名的香醇。過幾天,桃花謝了,恐怕喝不到新鮮的了。」
「我不想喝。」葉玄真的口氣是從來沒有過的嚴厲。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受那些爭權者的連累,我可不像有些人,喜歡喝著摻了毒藥和人血的酒。」
秦軒聽了之後也不生氣,只是溫和地說:「沒想到玄真的鼻子如此靈敏。」
一時之間,葉玄真只覺得有一股氣湧入心口,痛苦極了,壓抑著他無法呼吸。
他是如此擔心淺離,生怕來晚了,他有什麼意外,結果換來的卻是他這樣滿不在乎的態度,難道是他自作多情嗎?
「蘆兒,」他猛地起身,不知是因為動作太大了,或是他們引人注目的美麗,總之,所有的視線都轉向他們。
「公子,怎麼了?」蘆兒驚惶地問。
「我不喜歡這裡,我們回家。」
秦軒攔住了他,「玄真,我是否得罪了你?」
葉玄真只是冷笑著說:「怎麼會?」雖只有三個字,卻如同冰針一樣銳利寒冷。
他一甩衣袖,拂開了秦軒的阻擋,走了出去。
秦軒呆在那裡,不能言語。他知道,自從姨娘走了的那個夜晚,他就沒有了軟弱的權利,只能站著,只能笑著,只能用不太強壯的身子,支撐另一個人手裡的江山。此時此刻,看見玄真為他擔憂、為他不悅、為他憤怒,這些彷彿在他堅硬的心裡開了一個小口,原本就屬於他的本性——溫柔,一發難以收拾。
原來,他的心也會有累的時候呀!他不自覺地向前走了幾步,等發現自己的意圖時,他已經站在葉玄真的面前了。
「玄真。」
「秦大人,還有何事?」葉玄真不語,是蘆兒開的口。
「玄真,今日我不想一個人。」
「你不想一個人?自可去找那些穿著朝服的人聊天取樂,跟我說只會掃興,沒有意思。」
「對不起。」
悠悠三個字,葉玄真竟被他語氣裡的祈諒所感。他的話,他懂,他的心,他也是懂的。原來他不是無所謂呀。
「算了,我幾時是個小氣的人了。」他秀眉一彎,態度軟化下來,「不如去我住處吧,我讓蘆兒替我們煮桃花酒。」
「好。」
★ ★ ★
都說,酒之一物,小飲怡情,大飲則傷身。葉玄真卻只說,小飲多因心喜,大飲常為心痛,所以,在崑崙山的那個時候,他和軒亦會對酒而笑,卻不常醉,即便是醉了,也多因他故意使壞灌酒,而他也縱容所造成的。他愛看軒亦酒醉時紅了的臉,喜愛看他笑著對他唱歌,瘋狂的樣子全然沒了往日的優雅和細緻的美麗,喜愛讓他把自己放在他的膝上,然後他輕輕以手摸著自己的額。
自從和軒亦別離之後,他已經好久不曾見過人醉了的模樣了,總怕醉了的旁人會讓他想起軒亦,更怕醉了的自己會跌入回憶,無法自拔。不過,好在看似清瘦俊雅的秦軒,酒量還不錯。
「可惜,快要入夏了,今年的春天就要去了。」秦軒有些感慨的說。
「春來秋往,本是人生常態,淺離也是看過人生起伏之人,怎麼會對此長歎不已呢?」葉玄真微微嘲笑他的矛盾。
秦軒把手伸出窗外,正好接住幾片飛來的桃花,「那麼應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嗎?」
葉玄真心裡以為,他這樣的人本應笑看浮雲眼前過,紅塵不沾身的,只是當他說出口時,話卻不再是心裡所想的。「或許是,或許不是,在命運之中的生命,恐怕沒有人可以真正做到這樣的豁達和瀟灑。」
秦軒聽出他話裡的哀傷,不免有些後悔引起這樣的話題。不想他繼續不開心。他轉了個話題。
「玄真,明年的今日,不知你在何處?」
「浮萍隨風搖,風往哪兒,我就往哪兒。」這是玩笑之語,實際上卻道出了他的心事。「怎麼,淺離要留我做客嗎?」他挑起秀眉,看著他。
「是呀,要是明年的春天你還在這裡,我們再去賞桃花。」他半瞇著眼,似乎在想像那一天的美好。他當然看得出葉玄真已經在計畫離開,可是他實在不願意這樣。
「明年?今年尚未過完,就想著明年,未免太遠。」
葉玄真邊說邊去拿酒,秦軒也在這時準備拿酒,不意兩人雙手相觸,彼此的溫度奇妙地交織在一起。葉玄真的手,有些冷中帶暖,如冬天的初雪,秦軒的手,是溫中有寒,如秋天的清風。
兩人心頭俱是一跳,又馬上分開。避開彼此糾結的視線。
葉玄真佯裝無事地繼續剛才的話題,「明年,實在太遠,未來是自己所無法掌握的。」
秦軒依著他的話接口,「未雨綢繆,總也不錯。」
他溫和地微笑,眼中流動著特別溫存的光彩。葉玄真看著他的笑,一見也笑了,不由自主。
「是呀,不錯,那就明年,我們一起賞花去。」
夜不知不覺來了,人也不知不覺有了些醉意。但秦軒始終沒有離去之意,而葉玄真也沒有趕他的意思。
「淺離,你可有作過夢?你可有自己想要而要不到的?」葉玄真認真地問他,這樣的話,若是全然的清醒,他是不會開口問的,畢竟如此內心深處的懷疑,是不能也不願與外人分享的,可是,此刻不同,因為他已是半醉。
半醉的秦軒也沒有了日間假裝的面具,這樣反倒變得可愛起來。「扁扁一葉舟,江中獨垂釣,兩岸花紛飛,爛漫三月桃。」
他抬起頭來,幽紅的眸光有些忽明忽暗,看不真切。「那是你的願望?」
秦軒笑得天真,有幾分孩子樣。「怎麼不是,我想總有那麼一天,我要這樣,想要如何就如何。」
「為什麼要總有一天,現在不行嗎?」他反問他。
「現在,不行的。」秦軒豎起指,搖了好幾下。「現在我有更加想要做的事情。」
「那是什麼?」
「我想要陛下可以高枕無憂,可以不再如此憂傷;我想要這朝堂之上,沒有欺騙、沒有爭權奪勢,臣下想到的只有如何為國出力:我想要這國土再也沒有戰爭。百姓不會擔心吃不飽、穿不暖,不會擔心自己的東西被異國人所掠奪。」
一股熱氣突然就湧了起來,眼眶中有了眼淚,葉玄真記起了軒亦毅然決定去補天時的模樣,他不也曾說過,「我希望,能憑自己的力量,去挽救三界的蒼生:我希望,能以這份靈魂,免去神魔相爭的不幸。」
然後,他終於去了。去補那個因為父親和天上的火神君爭奪權勢而造成的天洞。他是如此慈悲而善良,結局卻是如此淒涼。火神君害怕軒亦與他相爭,趁他補天之際暗下殺手,可惜火神君卻還是算錯了一步,他滿心以為他的父親——火族的魔君死了,他就是理所當然三界之主,卻不料還是犯下了不可彌補的錯誤。
軒亦那時以全部的神力封入三十六塊天界的靈石中,想要把這三十六塊靈石填滿三界裂開的痕跡,只可惜大功就要完成之際,卻毀於一時,三十六塊填了三十五塊,獨獨漏了支撐天界中心——天境無涯的那一塊。於是,天界毀了,天境無涯成了空氣裡的灰塵,不復存在,而神界真正逃出那場劫難的恐怕也是寥寥數人。
「為什麼要這樣?自己能活著,能夠自由的笑、自由的呼吸,這樣不是很好嗎?為什麼要這樣?」這樣的一個問題在心中已經很久,他知道如果再不問出口,自己遲早是會生病的,「如此心善?」
秦軒回答了他,也許也是替來不及回答的軒亦給出答案。「可是,除了自己,始終還有別人呀,我愛他們,每一個人都愛。」
「他們是誰?」
「有姨父,有娘,有姨娘,有姊姊,有弟弟,還有這個國家所有的人,沒了他們的快樂,淺離又怎會快樂?!」
葉玄真一愣,繼而又喝起酒來,酒中映出他燦若桃花的容顏,以及腮邊兩顆小小的水珠。「果然是個傻瓜,一樣的。笨蛋,要是自己為了旁人而丟了性命,做什麼又有什麼意義?」
忽地,他的手中一緊,側頭看去,原來秦軒拉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