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懷疑,所有的偏見,他只會針對秦家的淺離。
也是因為如此,秦軒才會雖然被如此看待、如此疏遠,卻一樣可以露出坦然的笑容。
★ ★ ★
民德三十四年冬天在一片平和中度過,然後就是春天了。
那一年的春天,對於南安,對於魏書而言,充滿了新的希望,方情的肚中孕育了南安的新生命,而西邊的莫雲也終於投降了。
那年的春天,有點懶洋洋,有點歡喜,有點寂寞。
秦軒常常在入夜的時候,想起葉玄真,想起臨別時彼此的親近,他會莫名地臉紅,也會莫名地期待。玄真要回來了吧?而陛下也可以獨當一面了?這樣的話,他和他就可以從此在一起,再不分離了。
有時在處理公務,他會難得的失神。
蘆兒和清明也替他高興,他們都覺得一切會好起來的。
轉眼之間,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桃花節,宮裡還是像往常那樣擺起了桃花宴。
秦軒其實已經許久沒有入宮了,但是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日子,卻不能不去。
蘆兒替他換上了朝服,清明替他拿來了朝靴。
他換好了,就獨自一人起身去了。
蘆兒本要跟著,但是他卻拒絕,只說去去就會回來的,所以用不著陪。
然而他並沒有去桃花宴,他一個人去了皇陵,拜祭魏寒。
沒想到,在那裡他居然遇到了魏書。
魏書跪在那兒,面向著魏寒的靈位。
秦軒在他的不遠處,靜靜地凝望著這一切。他心裡想:姨父,這樣的結局,想必您也會高興的吧。書兒很好,南安很好。百姓都很好。
茫茫然,他似乎又看見了魏寒清瘦的臉,他憐惜地摸著自己的瞼一問:那麼離兒呢,我的離兒又好不好呢?
他會這樣回答:如果他們都好,離兒又有什麼理由可以不好呢?
「秦王爺,您怎麼在這裡?」
侍衛的大聲厲喝,同時震醒了兩人。
「秦王爺,你不在前面用酒,到這裡來做什麼?」魏書一臉的不悅,皺著的眉簡直可以打上十幾個結了。
秦軒在父親墓前,被弟弟如此對待,總免不了也有一種無人能解的淒苦。曾幾何時,他的弟弟,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親人,竟然會用如此戒備的眼神看著他?
「書兒。」他情不自禁地喚了一句。
「秦軒,你逾越了。」魏書面無表情地數落他的過錯。
他上前,跪地一拜。
「是巨無禮,請陛下降罪。」
魏書只是輕輕地哼了一聲,似乎在笑他的言不由衷。「秦王爺說笑了,這天下還有誰有這個能耐敢降罪於你,連先皇都對你言聽計從,更何況我。」
秦軒聽他講話咄咄逼人,絲毫不曾顧念從前,他也覺得看來是自己要離開的時候了。「陛下心中有怨?」
魏書冷冷一笑而言。「不敢。王爺若是無事,就請出去吧,我想和我的父王講講話,不想有外人在場。」
那一聲「外人」居然像尖刀一樣刺中了他的心。
「原來在陛下眼中,淺離不過是一個外人?」
看著他強裝的笑容,魏書也不覺心裡一陣刺痛。若不是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他們兩兄弟又怎會走到這樣的田地,怪只怪秦軒的野心太大,而他的父王又太寵信他了。
「那麼王爺認為我和你又是怎樣的關係呢?」
秦軒的淺笑突然變了,變成了張揚的狂笑,笑得似乎發生了什麼荒唐的事情,又似乎嘲笑著天下的一切。
魏書臉色有些發青,他口氣很壞地說:「秦王爺難道瘋了不成?若是病了,就回去養病吧,不要在這裡裝神弄鬼。」
他長長一歎,「不知者謂我癲狂,知我者才解我心傷。書兒終究是大了,也該可以獨當一面了。就是一時迷了路,摔了跤,也不會像從前那樣哭嚷著叫淺離哥哥了。看你如此,表哥很是欣慰,我終究沒有辜負姨父姨娘的托付呀。如此的話,也該是表哥功成身退的時候了。」
魏書一震,心中有極大的懷疑和不信,但是在看見秦軒滿臉的憂愁之後,他居然呆住了。幼年那一幕幕的情景很清晰地浮現出來,他的父王,曾經多少次背著他出宮來看秦軒?
「父王還有母后的囑托?」
「不錯,我在姨娘臨終之時答應過她,要照顧你,而我也答應了姨父要永遠保護你,讓你成為一個好皇帝。」
難道,他看錯了他?
難道,他是真心為了他?
難道,李婉皇太后說的那些話都是假的?他的父親並沒有要立他為帝的意思,而他的娘親更加不是因為父親的背離以及姊姊的介入而選擇自殺的?甚至連他的髮妻的死也不是因為他?
不,不會有這樣的人的!
若真是受了委屈,他又為什麼要任由事態的發展?
「王爺,不要說了。過去的事情,朕不要聽了。朕只要問一句,王爺肯捨得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局面,歸隱嗎?」
秦軒也終於懂得魏書的心意了,「自由自在本是臣多年的心願,如今可以如願以償,又怎會不願意。」名利、富貴不過過眼雲煙,最重要的總是親人的笑顏。
他的爽快答應,又讓魏書意外了。
不過意外歸意外,他的同意離去倒讓魏書覺得放鬆許多。畢竟,他的名太響,他的功大大,又有讓人迷惑不清的身世,他的存在總讓魏書覺得芒刺在背,不管他是否是忠心的,這樣的人還是遠去比較安全。
「那三爺打算從此去往何處?」
秦軒莞爾一笑。
「快意江湖吧。」
正說著話,冷血的刺殺卻突然發生了。
三枚從暗處射來的飛箭,齊齊地射向魏書。
兩枚被侍衛所擋,另外一枚卻成了漏網之魚。
「有刺客!捉刺客!」
眼見著就要刺中魏書,秦軒卻忽地向前一撲,擋在了前面,飛箭由前至後貫穿了他的右肩。
魏書抱住了身子向後倒去的秦軒。秦軒雖然臉色有些白,但是微笑卻一直留在臉上,一點也沒有消失。
「為何?你為何要這樣保護我呀?」
他抬手捧起魏書的臉,仔細地端詳著,「陛下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怎麼可以被這些宵小奪了性命。」
「可是,就算我沒有了,也還有你,若是國家有你來統治,想必會更好。你為什麼連命也不要地就來救我?」魏書緊緊地捉著他的手臂。
「傻瓜,因為書兒不是外人,書兒是我的書兒呀!」
魏書一下子就明白了許多。淺離怎會是外人,淺離怎會害他,就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背棄了他,他也必然和他在一起的,只可惜,為什麼這個道理他如今才明白!
他淚流滿面,全因為誤解他如此之深。
很快地,刺客就被捉到了,只可惜還沒有拷問什麼,他就自盡了,可見應該是個死士。
魏書在此刻倒也不關心刺客的問題,他的心全部繫在秦軒的身上。好在大醫說,那箭傷並沒有射中要害,肩部的傷勢只要稍做調養就會好的。 』
他這才放了心。
秦軒微笑地推開了魏書的雙手,勉強地站起來。
「我早就說了,自己是小傷。不要緊的。」
魏書正要去相扶,方情和李婉卻在這時到了。
方情在來的路上已經聽了所有的事情。說實在的,她對秦軒有很深的恨意,但此刻卻由於他捨命救下魏書,這份恨少了許多。
她看見秦軒後,雖是微微點頭,但確實已然表現出自己的諒解。
秦軒看見她這樣,也覺得很是欣慰。看來當初書兒如此堅持自己的選擇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李婉關切地上前詢問:「陛下,您沒有發生什麼事吧?」
「無妨的,不過是一個刺客而已,他想刺殺兒臣,是秦軒表哥替我擋下了一箭。」魏書再次用溫和而又依賴的眼神看著秦軒。
李婉又問:「那刺客呢?」
「已經被拿下了。」魏書照實回答。
「是嗎?」
此時,大家的眼神全部都留在秦軒身上,而受了傷的他,卻始終看著低頭沉思著的李婉。
他把手按在那把葉玄真所贈的赤霜劍上,手心微微出汗。
突然,他眼前銀光一閃,李婉衣袖中抽出一把尖刀,刺向沒有防備的魏書,他身形微動,費盡全力,振臂一揮,銳利的寶劍一下子掙脫劍鞘。
一聲銳利的相擊。
一陣短促的相搏。
喧鬧後,則是死亡一樣的寂靜。
李婉不敢相信地看著胸前的紅色長劍,不停地搖頭,平日裡的端莊全然不再。
秦軒依舊在微笑,雖然他青色的朝服已經被血所浸濕,雖然他的胸口正刺著那柄短劍,可是任誰見了他的笑容,都會覺得那樣的人是世間最美麗的人,那樣的笑容是世間最美麗的笑容。如清風,似明月一般無華。
「你會武?想不到我李婉謀劃了許久,計算了許久,卻還是錯算了一步,秦淺離,我真的弄不懂,你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他倚在魏書懷中,看著藍天。
「我不會武,但是,為了這一劍,我整整練了三年。上天見憐。這一切都沒有白費。娘親、姨娘,你們也可以放心了,我終於為你們報了仇。淺離雖然不愛殺人,也從不殺人,但是今天我卻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