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眼前的情形驚得呆了,是用手緊緊搗住嘴,才沒有尖叫出聲。
她首次見識了沙漠的殘酷與戰爭的血腥,活生生的人被烈火燒焦,淒厲的叫聲不絕於耳,而身後的始作倆者卻緊抿著唇,冷眼回望著這一切,冷峻的臉在沖天的火光映照中,如同來自地獄的魔鬼。
她緊閉上眼,不敢再多看身後恐怖的景象。
狩風在風沙中狂奔,即使已經擺脫了追兵,奔馳的速度卻絲毫沒有放慢下來。
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身後的男子一直沉默不語,緊貼在她後背的軀體緊繃得如生鐵一般。
她悄悄看他一眼,他的臉色冷峻,眼神陰鬱,完全沒有剛才那種漫不經心的笑意。
狩風一直在沙漠上狂奔著,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奔出了沙暴肆虐的範圍。
四周風停沙靜,地上長著零星的灌木,狩風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踏著野草悠慢而行,最後停在一片草灘邊。
天山的雪水融化,匯成溪流淌人大沙漠,形成了一片又一片的草灘。
狩風停在灘邊不動,身後的男子不言不語,也沒有任何的動作。
楚洛覺得奇怪,剛想回頭去看,只覺那迦在身後搖晃了兩下,突然重重地摔下了馬,伏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他的背上,赫然插著一支長箭,箭頭直插入心臟的旁側。黑衣早已經被鮮血染成紫紅,鮮血還在汩汩而流,將地上的沙子也染紅了一片。
楚洛震驚得幾乎沒法相信自己眼睛所看見的。
他剛才是如此的勇猛,策騎、放箭、點火、以一己之力殲滅了數百追兵,猶如戰神般驍勇強悍,殲滅追兵後,還一直縱馬狂奔,她根本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中了箭。
那箭插得極深,箭矢幾乎直插入心,受了那麼重的傷的人,居然能夠一聲不哼,堅持如此之久才倒下!
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男子?是怎樣的銅皮鐵骨!?
她慌了神,跪在他身邊。
他一動也不動的伏在那裡,背上的傷口血肉饃糊,鮮血還不斷地滲出。
他已經死掉了嗎?為什麼不動也不呻吟?
她顫抖著伸出手去,扳正他的腦袋,試探他的氣息。
他的皮膚還是溫熱的,氣息微弱,只是昏迷了過去。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她知道他還沒有死,心裡居然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走吧,趁他現在昏迷了,趕快走。心裡有個小聲音一直在催促著她。
然而他一直在流血,如果不趕快止血,他大概會失血而死……
她瞪著他背上的血洞,內心劇烈掙扎著,不知道該逃,還是該留下為他療傷。
伏在地上的那迦突然動了一動,緩緩地抬起眼來,黑如深潭的眼眸直勾勾的盯著她。
他的眼神裡有種駭人的凶光,楚洛被他盯得害怕起來,剛想站起身來逃開,那迦卻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像野獸般向著她撲來,將她狠狠地壓在了身下。
他抽出了腰間的匕首,向她的頸間直刺下來。
「啊!」她奮力掙扎,卻掙脫不了他的手。
他明明已經受了那麼重的傷,卻還有力氣將她壓制得不能動彈!
眼看著寒光凜凜的匕首,就要割開自己的咽喉,她只能緊閉起眼,瑟縮著等待致命的一擊。
可是致命的一刀並沒有落下,匕首停在她的頸間,只劃出一道小小的傷口。
她躺在那裡,緊閉著眼睛等待死亡的降臨,落日的餘暉落在她的臉上,年輕的肌膚晶瑩剔透得就如最溫潤的白玉,在這一瞬間,那迦突然覺得她是那樣的美麗而純淨,而她玉白的頸間緩緩流出的鮮血,居然如此的刺眼,讓他恨不得一手抹去。
匕首停在她的頸間,卻怎麼也刺不下去。
他不能讓她逃走,這會為他們帶來極大的危險,然而他拼了最後一口氣想殺了她,卻在最後的瞬間猶豫起來,下不了手。
楚洛緩緩地張開眼,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冷汗不斷從他的額上滴下,滴在她的臉上,他的臉色蒼白,眼神陰沉,匕首久久地定在她的頸間。
他在猶豫著什麼?他不忍心殺她嗎?
她的心跳劇烈又清晰地響著,不知道他打算怎麼樣。
清澈的黑瞳裡流露出害怕的神色,她的眼神是如此的無辜,他怎麼能下得了手?
那迦終於鬆開了手,匡啷一聲,匕首掉落在地上,硬撐著的一口氣終於洩去,他也隨著匕首的掉落而倒在她身邊。
這個魔鬼般的男子,戰無不勝,殺敵如麻,卻在最後的一刻,被自己的仁慈所擊倒。
剛從鬼門關前轉了一圈,楚洛顫抖不已地坐起,瞪著身畔的這個男子。
他倒在地上,卻沒有再昏過去,雙拳緊握,喘著粗氣,匍匐掙扎著,不肯向疼痛臣服,不願鬆懈意志昏迷過去。
她現在該怎麼辦?
如果她夠聰明、夠理智,就應該立刻從他身邊逃跑,畢竟剛才這個男人還想殺了她。
雖然他暫時放過她,但是難保他以後不會再起歹念,而且他這麼厲害,趁他現在受傷失去力氣的時候趕快逃走,否則等他恢復過來就再難有機會逃了,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她慌亂地站了起來,猶豫著走開了幾步,耳際卻充斥著那迦的呼吸聲,沉重而充滿痛苦的呼吸聲,像在跟死神搏鬥,不願意輕易放棄生命。
楚洛心裡有另一道聲音說著,如果你現在走掉,他肯定會死去!他雖然聲稱自己是個強盜,卻不像是壞人,他脾氣惡劣,卻還是有點君子之風,剛才本來可以殺死你,卻因為心軟而放棄。如果你現在拋下瀕臨死亡的他走掉,這一輩子必定會背負著見死不救的包袱,一輩子無法心安!
她咬咬牙,毅然地回頭,跪在那迦身邊,輕聲說:「你剛才放我一命,我就救你一次,從此你我兩不相欠。」
不過,她嘴裡說著要救他性命,然而面對著他背上插著箭,血肉模糊的傷口,她卻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應該先把箭拔掉。」楚洛喃喃地對自己說,但手伸到箭上,卻顫抖著,下不了手。
她撕下衣裙下擺,胡亂地搗住傷口,想要止住不斷滲出的血,然而鮮血不但立刻染紅了布條,還流到了她的手上。
「該怎麼辦?該怎麼辦?」她瞪著手上的血,慌了神。
再這樣下去,他肯定會死掉的!然而她從來不曾應付過這種場面,手忙腳亂地,不知該從何下手。
那迦一直處於半昏迷的狀態中,突然被她輕觸傷口引起的疼痛弄醒。
他睜開眼來,意外的看到那個本該逃走的中原公主,跪在自己的身邊,手忙腳亂的想要為他處理傷口。
為什麼不逃?他抬眼,疑惑地注視著她,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再說話了。
楚洛在慌亂中觸到了那迦的黑眸,裡面滿是無言的疑問。她怔了一怔,避開了他的眼,低聲問:「我不知道該怎麼止血,你能教教我嗎?」
等了半晌,都沒有聽到那迦的回答,她以為他已經昏迷過去了,回頭一看,卻被他的眼神震住。
他有一雙誘人的黑眸,深得就如見不到底的沉潭,此時這雙漂亮的黑眸正注視著她,裡面閃著一種奇異而不可測的光芒。
「快說話啊,再不止血,你會死掉的。」楚洛輕聲地催促。
她提醒自己不要去理會他奇異的目光,只要趕快為他處理傷口,然後抓緊機會逃跑。
「黑草……」那迦掙扎著,抬手指向前方一處草叢。在野草叢中夾雜了零星顏色比較深的雜草,就是那迦口中的黑草。
楚洛怔了一怔,醒悟過來,黑草必定有止血療傷的功效,他方才擺脫了追兵後,拚命地策馬狂奔,原來是為了要在倒下前,找到這種療傷的藥草。
楚洛飛奔過去,在草叢中拔了一把黑草,待回到那迦身邊時,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把箭拔掉,鮮血流滿一地。
他伏臥在地上,冷汗自他額上涔涔而下,被疼痛折磨得奄奄一息,他卻依然保持著清醒,黑眼睜得極大。
「你別逞強了。」看著他死命硬撐的樣子,楚洛只覺喉頭發緊。
受了這種幾乎致命的傷,肯定會痛得讓人發瘋吧?她寧願看到他昏迷過去,也不願意看到他苦苦支撐,被痛楚折磨。
她把黑草放進嘴裡嚼碎,敷在他的傷口上。
可是他的傷太重,血液依然不斷地流出,把草末衝散。她只好不斷地在附近尋找黑草,不斷地給他敷上。
她忙了很久,直到紅日西沉,天色轉暗,才勉強止好了血,幫他包紮好了傷口。
這個時候,那迦已經睡著了。
楚洛終於處理好他的傷口,累得不得了,坐在他身邊,凝視著他的睡容。
這樣近距離地注視著他,感覺有點奇怪。像他這種強悍得近乎嚴酷的男人,在睡著以後,睡容居然有幾分柔和,長而黑的睫毛蓋著眼簾,因失血過多而顯得蒼白的臉,眉頭緊皺著,像在睡夢中也跟痛楚鬥爭著。